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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皇城處處飛花,迎春、臘梅、綠萼競相吐蕊,壽康宮也依然綠葉婆娑,那些個松柏長青亭亭凈植。

瞧着此地花團錦簇,再想像着邊城的飛雪連天,楚皇后聽着羅綺提到春節前那幾日楚朝暉高熱不退,捧着書信的雙手不住顫抖。

楚皇后驀然抬起雙眸,向皇太后澀聲說道:“既是已將蘇暮寒的算計攪亂,姐姐也該功成身退。邊城苦寒,她的身子如何受得住?母后還是想個法子,叫姐姐先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皇太后取過信來,又頭到尾瞧了一遍,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哀家瞧着這信中的語氣,朝暉沒有絲毫妄自菲薄與自怨自艾的意思。既然你姐姐覺得留在那裡舒坦,就讓她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轉頭望着羅綺,皇太后問道:“你臨走的那幾日,朝暉情緒如何?”

羅綺如實稟道:“誠如太后娘娘所說,安國夫人情緒十分平穩。她從邊境集市上買了些扎染布匹,還買了好些絲線與綉針。雖然大病初癒,精神卻十分飽滿,也是因此,奴婢才敢依着她的意思先行回來。”

皇后輕輕點頭,向楚皇后道:“你姐姐與蘇睿伉儷情深,她既然走到了蘇睿生前駐守的地方,又如何會捨得立時離去?你不必過於擔心,給她寫封信過去,告訴她若是過得舒心,咱們自然替她歡喜。若是什麼時候想回來,宮裡的大門隨時為她敞開。”

楚皇后連連點頭,依然嗓音澀澀:“女兒遵命。”

崇明帝也讀完了楚朝暉的信,瞧着那上頭鮮紅的私章,有片刻的百感交集。

這是楚朝暉第一次以這樣的名義給他上書,談的又是自己的俸祿。他一時不曉得該不該答覆,也將信交到皇太后手中。

素日只覺得這位妻姐嬌弱,像一朵不經風雨的玫瑰。與楚皇后相較,姐妹兩個一人是烈烈火焰,可以舞動九天;一個卻是綿綿春水,唯有柔情恬淡。

誰料想妻姐竟能抽刀斷水,立時舍下京中繁華,甘願留在那片貧瘠的土地。

皇太后讀完這封更似奏摺的家書,默默交回到崇明帝的手中:“她既以龍虎大將軍遺孀的身份寫信,與你談的便不是家事。軍國大事自然該由你答覆,哀家不能多言。”

崇明帝沉思了良久,命人取來御筆硃批,走到皇太后書案前,在楚朝暉的信上以御筆寫了個大紅的“准”字,命玄霜轉到內閣,責成戶部直接辦理,以後將楚朝暉那一份撫恤直接發往邊城。

慕容薇她們四人坐在下首,聽着皇太后與帝後幾人間的對話,將當日情形聽了個清清楚楚。夏蘭馨記起自己那日替雲持添妝,回來路過安國王府時,還曾瞧着那府上的蕭條慨嘆過物是人非,心下添了幾分惻然。

慕容薇傷感之餘,更多的卻是欣慰。

若是雕樑畫棟歸做樊籠,一顆心惶惶無依,不能排解姨母悲憤之情,何妨便讓她留在邊城。大漠飛雪、將士豪情,或許會將姨母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撫平,也讓她找到自己的歸依。

慕容蕙卻是將頭微微低垂,強忍了眼中的淚意。

她輕輕撫摸着自己衣袖上一枝潔白的凝露牡丹,想起這件煙霞粉的春裝還是姨母為自己裁就,那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撲簌撲簌都落上牡丹花層層疊疊的花瓣,與上頭晶瑩的露珠痴纏在一處。

湯伽兒整個過程中未發一言,只是認真聆聽着書信的內容。她心裡忽然有一點想法,卻又遙遠而模糊。

望向難掩傷感的慕容蕙,再瞧瞧若有所思的慕容薇,湯伽兒只翕動了一下嘴唇,依舊沉默地未曾開口。

辛太妃聞得壽康宮內傳召,曉得必定是楚朝暉那裡來了音訊,她換了身衣裳便匆匆忙忙入宮。

向眾人請安完畢,辛太妃便接了羅綺遞上的家書,將封口處的火漆剖開,輕輕一抖間,裡面寫給溫婉的小札飄然落在地上。

辛太妃顧不上去撿,先捧着寫給自己那封厚厚的信諸字諸句往下去讀,越讀臉色便越是蒼白,拿着信的雙手也微微顫抖。

未及瞧完,兩行清淚便順着辛太妃臉頰滑落。想着帝後面前不能失儀,她又匆匆拿帕子拭去,卻難掩眼圈的微紅。

讀完了家書,辛太妃將信往皇太后面前一遞,自己撲通跪在地上,靜靜地凝望着皇太后慈祥的雙目,哀哀說道:“夫人這封這書,婢妾始料未及,竟不亞於五雷轟頂。”

素日里楚朝暉雖不管事,卻是安國王府正經的主子。有她在上頭頂着,誰也不敢小瞧安國王府半分。如今府里缺了女主,唯有她一個過氣的太妃,自然滿目凄涼,感覺無依無靠。

終究是當年仁泰宮中走出的宮人,瞧着辛太妃滿臉哀切,皇太后心生惻隱,向她說到:“朝暉有她自己的打算,你無須太過傷心。日子從前怎麼過,往後依然怎麼過,若有什麼難處,哀家還在這裡。”

辛太妃雖然感激無限,卻像被一團亂麻梗在心間,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哽着嗓子答道:“多謝太后娘娘體恤,事情太過突然,婢妾一時難以消化,容婢妾回去好生想一想再做打算。”

一想到偌大的安國王府再也迎不回它的主人,辛太妃心上一陣茫然。

她將家書連同楚朝暉寫給溫婉的小札一併裝在袖中,向皇太后等人告退,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宮廷。路上辛太妃便命人給溫婉送信,請她回安國王府一趟。

回到府中,辛太妃倚着銀藍色寶相花的大迎枕,半倚半卧在榻上,再細瞧楚朝暉那封信,分明是要將安國王府散盡之意。

從半敞的窗櫝望出去,西府海棠葉舞西風,如逶迤了一地的嘆息。正院里楚朝暉手植的蘭草芳菲,結着雪白的花蕊。

陽光透過參天的銀杏樹枝椏照進朱漆畫廊的院子,亭台樓榭、雕甍綉檻、飛檐拱角、鐵馬錚錚,每一處景緻都熟悉到如同鐫刻在自己內心深處,卻又如天天跡的白雲般飄忽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