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想起方才席間雲揚的嫂嫂李氏夫人的穿戴打扮,夏蘭馨亦存了些探究。

家宴上不大講究,李氏夫人着了在府中待客的衣裳。她並不梳髻,而是留着與上次差不多的髮型。她將青絲結成長長的髮辮,在頭頂盤了一圈,再拿了幾粒珍珠在發間點綴,越發明眸皓齒。

她的長裙在胸前結着長長的絲帶,又挽成精緻的蝴蝶結,樣子也不是時下流行的鬱金裙、湘裙、挑線裙之類,而是下擺散如簟菌,行走間狀若綢傘。

細度年華的妝扮,也是一根烏黑油亮的發辨,柔順地垂在腦後,上頭綁着朵紅寶石碧璽的珠花。那藍色翠雲鑲邊銀絲右衽襦裙也在腋下結着長長的絲帶,裙擺鬆鬆垂落下來,與李氏夫人的裝扮異曲同工。

夏蘭馨瞅瞅自己身上湖色綉粉白藤蘿花的挑線裙長可曳地,裙擺如水般逶迤在寸許長的“松鶴長春”織金厚毯上,總覺得哪裡不對。

縱然要嫁入雲府,雲揚往昔依然對府內情況諱莫如深。

夏蘭馨能體會到雲夫人真誠的關切、李氏嫂嫂善意的親近、年華貼心的溫暖,卻始終覺得自己還似一個局外人,沒有真正融入這裡。

雲夫人遞了塊剛剛烤好的果仁鬆餅給她,慈祥地笑道:“子持的夫家家大業大,如今家翁去得倉促,族中諸多事宜,她與夫婿都措手不及。好在有揚兒相幫,便使他多留了幾日,我算着日子,二月底應該便能迴轉。”

提及雲揚,夏蘭馨面上一紅,卻是飛快而逝。她抬眼應道:“京中姐妹們挂念子持得緊,雲揚多留幾日,大家也好放心。”

沒有小家子氣的低眉信手,也沒有故做矜持的避而不答。雲夫人暖暖而笑,望着素來大方端莊的夏蘭馨,眼中是滿滿的慈愛。

昔時從未想過要與閣老府聯姻,也是這兩個孩子一片真情令人打動。如今想起兒子跪在外書房苦苦求懇的樣子,雲夫人還覺得心疼。

李氏夫人不曉得想起什麼,她坐在下首與雲夫人低低而語,說了幾句話。雲夫人微笑頷首,李氏夫人便微笑請辭下去。

座位離得不遠,李氏夫人綿軟的嗓音幽幽裊裊,極為動聽。只是想來方言過濃,夏蘭馨竟半句也未聽懂。

雲夫人笑道:“你嫂嫂說,她替你做了身衣裳,生怕不合身,未敢直接送去府上。如今想請你試一試,若哪裡不合適,她好改過。”

說話間,李氏夫人去而復返,手上捧着件櫻草色蕙蘭花瓣雲錦羅裙。那裙上鑲了道淡青滾邊,綉功極為雅緻,亦是淡色素心蘭紋。

夏蘭馨手撫錦裙,瞧着那上頭重瓣蘭花生動鮮活,宛若在風間輕輕拂動。她滿心喜歡,露出真切的笑容。

忙着起身道謝,夏蘭馨輕輕一福,宛然道:“有勞嫂嫂。”李氏夫人卻只是側身避過,笑容莞爾,依舊不曾開口。

素日懷疑雲家的少夫人是位啞妻,方才明明聽得她開口,如今卻又不發一言。夏蘭馨懷着滿腹疑惑,由年華陪着去往廂房更衣。

滿腹心事無從解,夏蘭馨低低問道:“李氏嫂嫂素日也是這般寡言不成?”

年華一楞間,嬌俏的臉上露出淺淺笑顏。她開口解釋道:“嫂嫂待人和善,性子也極好。只因還未學會姑蘇官話,生怕別人笑話,遲遲不敢開口。”

理由有些牽強,夏蘭馨不好追問,只想等着雲揚回來細探究竟。偏偏雲揚的歸期一拖再拖,令夏蘭馨半是擔憂半是忐忑。

倏忽間從雲府歸來,已然三日有餘。夏蘭馨時常琢磨李氏的出身,又不想拿着這件事令雙親煩憂,只將心事藏在腹中。

方才出得宮門,夏蘭馨的馬車折上青龍大街,車轅上兩盞柔白色的琉璃燈灑下淡淡的清輝。她意興闌珊,想想回到府中也是在知蘭苑望月長嗟,便不想這麼早歸府。

命人回去報個平安,夏蘭馨索性走了一趟羅氏藥鋪,約着羅蒹葭一同往阮記點心鋪,尋阮夫人一起聊天解悶。

阮夫人雖然膝下兒女雙全,其實不過雙十年華,比這二人大不了多少。眾人素日聊天喝茶,偶爾聽阮夫人細說往事,頗有些曾經滄海的感覺。

羅蒹葭本是鋪了一書案的藥方,正對着一盞六角琉璃山水燈燭凝神靜思,聞得夏蘭馨來到,慌忙迎到院子里。

羅氏藥鋪裡頭的金銀花樹長勢正好,枝枝新綠在兩盞朱紅的水晶如意紋燈籠映照之下,散發著奕奕生機。

羅蒹葭張羅着上茶,夏蘭馨卻拉她道:“春夜爛漫,何苦受這一屋子的葯熏,還是去阮夫人那裡喝茶聊天吧。”

曉得這些日子夏蘭馨心情不好,羅蒹葭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回房換了衣裳,兩人一起坐上馬車去阮記落腳。

時近初更,阮夫人已然打烊。她將帳目核盤清楚,把銀子收入櫃中,轉過身來給櫃檯上那盆洋洋撒撒的銅錢草澆水。

經歷了一個冬天,那盆見證着阮氏點心鋪由開張到如今風生水起的銅錢草越發茂密,片片碧綠的葉子圓滾滾凝翠似滴。阮夫人細心擦拭着葉片,露出心怡的笑容。

聞得夏蘭馨與羅蒹葭聯袂而至,阮夫人也不甚在意,她命人收拾了院中綠蘿架下的藤椅、藤幾,再掌起燈來,邀了二人院中說話。

阮夫人凈了手,依着二人的口味將今日新制的點心擺了幾盤,又沖了一壺濃濃的楓露茶,三個人便安靜地坐在了綠蘿架下。

流年似水,一寸一寸侵蝕了光陰。故國不堪回首,如今積澱下來的,只有阮夫人愈來愈沉靜和知足長樂的一顆心。這也是為何姑娘們偶有不開心,總願意聽阮夫人淡若煙雲般的恬靜與安穩。

天井裡月光似銀似水,被兩盞花卉六角長須流蘇紗燈映得朦朧。夏蘭馨握着茶盞,眼瞅着阮夫人的女兒拿着花灑,正在澆蕪廊外頭那一叢新植的茉莉。一旁的梧桐樹下,乳母抱着阮夫人的兒子坐在搖椅上,正在輕聲逗着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