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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冷冽的朔風吹動,長禧國宮內遍植的那些粗壯碩大的芭蕉葉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與由遠及近傳來的殺伐之聲漸漸混和在一起。

不遠處,無數跳動的火焰正伸着長舌,風助火勢,不消片刻功夫,風捲殘雲般掠過昔日莊嚴錦繡的宮殿,大敞的宮門外,一隊隊玄衣玄甲的兵士如潮水般攻進來,將原本的守衛沖的潰不成軍。

將士的呼喊、宮人的慘叫,一道道肆虐的閃電將被火光映紅的黑夜劃破長長的口子,雷聲隆隆而響,震的整個大地都戰慄起來。

甬道深處的廢宮裡,慕容薇被一陣響似一陣的雷聲驚醒。聽着遙遙傳來的喊殺聲,她猛地坐起身來,披衣下榻,又幾步來到窗前將窗扇大力推開,傾聽着那些廝殺聲越來越近,漸漸地竟然露出一絲笑容。

她緊張,也害怕,更多的卻是喜悅和如釋重負的解脫。

當年,這個國家並不叫做千禧,而是西霞。父母這西霞國的江山被蘇暮寒奪取,蘇暮寒更改國名,自封千禧國帝君,幾乎血洗了西霞皇宮。從兒時的少小無猜到最後反目為仇,這些年慕容薇無時無刻都懷着無盡的悔恨。

多少次夢中所見都是親人離去的悲哀,那一次一次肝腸寸斷的畫面猶在昨日,對蘇暮寒的恨一天比一天更深。能看着他國亡人滅成了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如今時隔多年,看到千禧國被人攻破,不管那人是誰,她都深深感激。

慕容薇手扶窗棱,身軀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今夜終於得償所願,她也可以去泉下與親人團聚了。想像着蘇暮寒被趕盡殺絕的樣子,慕容薇發出暢快的笑聲,隨着那笑聲,大滴的眼淚滾落,將身上青紫色襖裙打濕一片。

“看到朕被人破城,你很開心吧?”下一刻,殿門呯的一聲被人踢開。帶着呼嘯的風聲,背後衝天的火光里,那個一身寶藍色錦緞披風的高大身影顯得有些模糊,披風上明黃絲線綉成的金龍也已滿是煙灰。蘇暮寒髮髻已松,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他此刻單手執劍,劍尖指到慕容薇的頸間。

“是,當然開心,偷來的江山你做不穩當。蘇暮寒,憑你這樣私通敵國,殘害親人的混蛋也配擁有我慕容家的江山?也配在本宮面前自稱為朕?蒼天有眼,你早該下黃泉了。”

慕容薇雙眸熠熠生輝,不懼抵在頸間的長劍,身姿傲然挺拔。她不自覺地延用了舊日稱呼,縱使荊釵素服、年輕時烏黑的長髮被歲月染白了大半,依舊掩不住昔日驚人的美麗,蘇暮寒拿劍的手微微沉滯,看得有半分迷離。

那一瞬間時光流轉,彷彿回到十幾年前,廢宮不是如今的廢宮,還是珠圍玉砌的璨薇;人從來未老,他還是她的竹馬青梅。

舊情不再,如今的兩個人多的是家仇國恨不死不休。

“慕容薇,別跟我談什麼西霞,更別提你們慕容家,私通敵國?從老東西禪位給慕容清而不是我父親時,我就不認我是西霞人了。”蘇暮寒哈哈大笑,忽而又染上幾分悲涼,“殘害親人?你們也配是我的親人?”他的眼神是十足的鄙夷,“憑什麼,都是楚家的外孫,我見了你的太子弟弟要跪拜?憑什麼,都是楚家的女兒,我的母親見了你的母親要行禮?憑什麼,都是楚家的女婿,你父親可以繼承老東西的皇位,我的父親卻要戰死沙場,做你慕容家的炮灰?”

蘇暮寒瞪着被仇恨染紅的雙眼,曾經俊俏的眉眼因激動而扭曲,他指在慕容薇頸間的長劍輕顫,“你說,你們算我哪門子的親人?留着這番私通敵國殘害親人的罪名去地底下跟老東西老太婆說,跟你的父皇母后說吧,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逼的。”

“這不過是你成就自己狼子野心的借口,”想起那些年他對自己的利用,想起因自己父皇母后對他的百般縱容,慕容薇的悔恨無以復加,若時光可以倒流,她定要好好呵護住西霞、呵護好自己的親人,不再讓親者痛、仇者快。

蘇暮寒望望殿外的火光,又望望慕容薇,露出深深的諷刺,“慕容薇,朕從來不怕死,就怕活的卑微,所以朕不但要滅西霞,還要天下一統,成就真正的帝業,讓老東西看看,誰才是最合適的帝王。”

“你沒有機會了”,慕容薇按捺住滔天的恨意,露出滿足的笑意,她手指輕輕點向蘇暮寒額間,“你聽,廝殺聲這麼近,馬上就會有人衝進來,你要麼死於敵手,要麼死於自己劍下,總之你的夢可以醒了。”

“朕好恨,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了,是顧晨簫這廝,這一出卧薪嘗膽演的實在是好,是朕看輕了他,才落得今日下場,不過朕得不到的,他也得不到了。”

再沒有片刻猶豫,薄而鋒利的劍滑過慕容薇的脖頸,血花點點撒落,蘇暮寒臉上笑意森然,“慕容薇,你信或不信,自始至終朕都只喜歡過你一個人。黃泉路上,有你相隨,很好。”

“親眼看着你下地獄,固我所願”,慕容薇不屈地抬起頭,唯恐蘇暮寒不死,她拼盡最後的力氣,將燭台扔到身側的帷蔓上,火光騰空而起,將面對面立着的兩人卷進一片火海。

轟隆隆的雷聲滾過,望着偏殿方向衝天的火光,顧晨簫焦急的呼喊響徹雲霄。他以金甲覆面,黑髮飛揚,昔日戰場上無往不利的戰神修羅多年之後再次重現。面對阻在他身前的最後一隊死士,他瘋了一般,渾身爆發出森然的殺意,彎刀過處全是一片飛揚的血肉,守衛漸漸抵擋不住,廢宮越來越在眼前。

火勢漸漸由大變小,一陣響徹大地的雷聲過後,瓢潑大雨撒落,無情地沖刷着地上的一切。顧晨簫和身後的士兵終於全殲死士,立在廢宮門口,只是那裡再沒什麼人的影子,大火被雨水澆透,燒焦的殘垣里橫着半塊破舊的匾額,模模糊糊的書寫着“璨薇宮”三字。

顧晨簫立在雨中手握雙拳,發出痛徹心扉的嘶吼,“慕容薇,我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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