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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你先走半個時辰又何防?”一夫人口中說著,心頭另有盤算:就算答應你落後三天三夜,又打什麼緊?等你前腳走,我後腳接着出發,你拿我怎樣?樂得當面賣個人情給你。

正說時,冷凝從後追來,剛叫了一聲“師父”,一夫人作色道:“怎麼這時候才出現?早在幹什麼!”

冷凝站在面前,低頭不答。

一夫人又道:“從今天起,你沒有冷疑這個姐姐了,我也沒有這個徒弟。”

冷凝愕然抬頭,一夫人卻背過身去,沉聲道:“她的所作所為,不用我說,你也該清楚。本來她背叛師門,按着門規,只有個死。你說我為什麼沒有出手,還任由她逃走?”

張六奇聽她們說本門中事,無意與聞,拱手道:“張某先行一步。”徑自去了。

冷凝回道:“想必師父還顧念往日的恩義。”

一夫人喝道:“錯!在為師這裡,不論任何人,只有功過,沒有恩義。”

冷凝道:“是。”

一夫人回過頭來,看定了冷凝,久久不發一言。冷凝不知她的心意,頭壓得更低,大氣也不敢出。

“哎——,”一夫人重重嘆了口氣,“但你,卻是唯一的例外。”

冷凝抬起頭來,看見師父面色慈和,眼中有殷切之意,不似作偽,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叫了一聲:“師父!”

一夫人道:“但你也不可會錯了意:我可以為你不殺冷疑,但若你和她犯同樣的錯誤,我絕不可能手下留情!”

冷凝道:“是,弟子明白!”

一夫人道:“恩。為師將要遠行,你替我留下來,監視雲九霄和她那個徒弟的一舉一動。——你知道關千劍被誰帶走了嗎?”

冷凝眸子一顫,隨即道:“雪妮?……”

一夫人吃驚:“咦?你看到了?”

冷凝道:“沒有,我只是猜測。因為師父命我監視雲九霄,事非尋常,且只提到她徒弟,而不說她女兒……”

一夫人點頭笑道:“你果然聰明!為師只希望你不要把這聰明才智用錯地方,就像你姐姐一樣。”

冷凝道:“師父放心,我絕不至於重蹈她的覆轍!”

一夫人“嗯”了一聲道:“替我備馬。”攜着冷凝,同回趙莊。

等一夫人準備停當,張六奇正帶同師兄開出庄門。周四方此時還在昏迷中,坐不穩馬,只得用車載着。

一夫人一人一騎,隨後登程,抄小路搶在前面,心中竊笑不已,想着,兩個小的共乘一騎,速度終究要慢下來,不到天亮,興許就能叫自己捷足先登。

關千劍就那樣稀里糊塗在美人懷裡睡了一覺,醒來時深感罪過,因為他已經不在美人懷裡了。什麼時候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呀!

天空中漂浮一層淡淡的紅色雲氣,兩隻老鷹在穹頂盤旋;一隻討厭的蚊子在額頭逛來逛去,吵得他渾身都痒痒。

一巴掌拍下去,抓到眼前一看,原來是片青草。

看樣子是新一天的黃昏時分。

他又感到肚子里空空的,一看見自己的手掌,竟想到了雞爪,進而想到雞腿,——要是有隻雞腿啃啃該多好啊!他開口了:“有雞腿嗎?”不過隨便一問,雪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有雞腿,只有狗腿。”

關千劍一聽狗腿,頓覺身上的傷好了大半,翻身坐起來叫道:“狗腿更好,給我一隻!”說完才循聲轉過背來,看見雪妮坐在一方岩石上,兩手空空,四周都是荒草,不像有美食伺候的樣子。

“我不能給你,因為我沒有。”雪妮的話真叫人莫名其妙,“你自己才有。”她加了一句。

關千劍這才醒悟:她跟我開玩笑!她也會開玩笑?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是不是代表她很高興?而她高興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和關千劍這位“英雄”待在一起?

“原來你罵我,”他有些興奮,一雙眼珠子在雪妮臉上翻滾,像要拆穿她平靜的外表下,隱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狗有四條腿,就算我這裡兩條都是,也還缺兩條,缺的兩條呢?一定是被你吃了。想不到你腰身這麼細,能裝得下那麼多……”說了一大堆,卻見雪妮反應冷淡,沒有一點友好的表示,眼睛更避開他的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便不敢放肆,改以正經面孔問:“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不可以。”她說著已站起來。

關千劍着了慌:“你要去哪裡!”雪妮沒有回答,一聲不響向前走着。

“你要走了?”

“……”

“你為什麼和誰都不說話?”

她加快步伐,始終不吭一聲。

關千劍站起來,衝著她背影喊:“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是不是你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也有你看得起的人嗎?比如我……”

雪妮止步,並且轉身回頭。

關千劍慌得想找塊岩石躲起來。一想到她就要回答他的問題,卻又站着捨不得動。

可沒想到她的回答和他的問題一點也不沾邊:“這個地方還算安全,你一個人在這裡養傷……”關千劍點頭,眼巴巴望着她問:“那你呢?”

“你不要跟着我。”

關千劍眼看雪妮再次背轉身,眼看她堅決地走了,眼看她隱沒在叢林之中……一步也沒再跟隨。

直到她青色的衣裙再也不在枝葉間透出一星一點,他才被毒蛇咬中一般跳起來,向前衝出幾步,扶在一棵樹上大叫:“雪妮!雪妮……”聲音在空山幽谷中穿梭,隨着夕陽霞光緩緩下沉,回答他的還是那幾聲:“雪妮!雪妮……”

關千劍滿心惆悵,要不是肚子裡面婉婉轉轉一聲長吟,他恐怕要在樹下痴痴地立到第二天早上,也不會挪一下窩。

但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打點野味來填飽肚子。

他看到旁邊柱子粗細的一棵樹上,有一個很機靈的傢伙,不論轉身調頭還是前進後退,都只用一個動作完成,一動一靜之間,乾淨利落。

那是一隻灰色的松鼠。它背上的絨毛油光水滑,兩條前腿和身子連接的地方,陷下一條弧度柔緩的溝糟,看起來肥嘟嘟的。

這一來關千劍的肚子更餓了,他吞了一口口水,抽劍在手,做好殊死搏鬥的準備,犀利的眼神牢牢鎖定獵物。

松鼠聽到異樣的響聲,立刻調頭;它本來在最接近地面的一根橫枝上,往樹榦靠近,這一調頭,枝幹長度有限,沒跑幾步,路已到盡頭,上不沾天,下不着地。

眼看身下就有一個怪物張大嘴巴等着,它慌忙殺個回馬槍,再向樹榦狂奔,尾巴高高翹起,正如一位武林高手,捏起劍訣,飛檐走壁。

關千劍趕上去揮劍一陣亂砍,一則因為負傷,渾身乏力,一則因為慌亂,忘了施展高明劍法,另外也因為從沒有對陣這類對手的經驗,一點談不上知己知彼,每每料敵失誤,失了先機,所以着着落在空處。

他銜尾追到樹榦底下,松鼠早已躥到高處的第二根橫枝上。他心中暗喜:你往高處跑就對了,我一步步近逼,看你還能上得了天?

他學作屠夫的樣子,把劍咬在口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攀上橫枝,尋覓對手的身影。

那松鼠也真傻,重蹈覆轍,仍舊往枝幹末稍逃跑。關千劍一眼瞄見,腳下踩着,手上扶着,緊跟其後,心中已有種勝利在望的喜悅。

松鼠新選的道路很快又到盡頭,調回頭來警惕地盯着關千劍。一對黑溜溜的眼睛,向外突出,閃着恐懼的光芒,脖子下一收一縮,大概正急得想哭。

眼見怪物張牙舞爪,一步步逼近,雖然無路可退,又怎能坐以待斃?好一陣躥上跳下,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它慌對手也慌,兩下碰在一起,竟然讓它再度躲過了一輪瘋狂的攻擊,順利逃到更高一節的橫枝上。

關千劍則是滿滿地抓了兩把樹葉在手上,連松鼠的毛都沒撈到一根。

經過短暫的經驗總結,他想到一個策略,提劍把橫枝上的枒杈一根根削落,——就給你剩一條路,看你往哪裡躲閃!松鼠在他的劍下,步步退讓,眼看陣地快要喪失殆盡,捨命往末稍僅剩的兩根枝上一跳,盪了個鞦韆,再一跳,又到了更高處。

如此一根根削到底,轉眼到了樹巔。關千劍此刻已接近虛脫,如果再不讓他飽餐一頓,就算不餓死,氣也把他氣死了。

那松鼠在頂端跳了幾跳,總覺得落腳不穩,兩隻尖耳朵直直豎起,更加着急;關千劍以為勝券在握,異常沉着,把劍刁回嘴裡,打算來個徒手活捉。

……他的指尖終於觸到了松鼠柔滑的絨毛;這讓他興奮異常,正要再接再厲,速戰速決,松鼠卻忽然像生出了翅膀,凌空飛起來!

關千劍看得目瞪口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