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古怪地輕笑一聲。
“這樣看來，本是血統尊貴的鐘離帝族，倒像是修仙者們的管家，來管世俗者的。”
“即便那時的鐘離帝族心中有再多的憤懣，也無濟於事。因為天下大能，非他一家所出。在修仙者存在的地方，他永遠無法真正掌握實權。”
“所以，在滄雲海異變，如同惡煞一般的海水將元周大陸和如仙島徹底隔絕，元周大陸靈氣衰退，凡是有根骨天賦，無論是修仙稚子，亦或大能前輩，都一個接着一個隕落。”
“最後，竟將這本是修仙者也適宜的地方，漸漸地被這世間變成了一個徹底的世俗之地。”
“幾乎讓每個人都無比的痛心。”
“可是，這個時候，雖帝族亦是死了不少人，可在這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夠再挑戰他們的權威？——這不就是鍾離帝族最耀眼的時刻？”
“啪。”燭台被打翻，老人急促地呼吸着，雙手顫抖着，半天都無法緩神。
而周圍的人群中，除了懵懂的小孩，那些個成人眼中，長久以來的麻木固執，此刻宛若琉璃被一小石錘輕輕擊碎。
那些人就這樣獃獃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離落。
幾乎快要泯滅在他們記憶深處的事實，就這樣重新地，猝不及防地被這個眼前年歲不大的少女提起。
淚水已悄然地滑過了面頰，他們卻毫無察覺。
她回眸低望，顧熙謙原本溫和的眸子也黑沉得厲害，在昏暗的房間中，只是徑直地盯着她，又像是透過她看向其他的什麼。
她唇微勾一笑。
心中卻是輕嘆。
——她又亦能如何呢？
顧熙謙向來是個聰慧之人，雖兩人相處得不錯，可他們除了試探，真正的秘密卻從未展露給對方過。
是的，她知道他有秘密，就如同，一路上，他對於她也有所懷疑。
尤其是大概在那庭院中的第二次相逢，他的疑慮就開始了。
只是，他從未問過她，也從未有着試探，這一點的尊重，讓她從一開始的警惕也到後面慢慢的釋然。
人生在世，遇到朋友知己，卻甚是難得。
她從來不覺得一次簡單的出行，便可以遇到不錯的同伴。可是不得不說，在這一路上，除了最初的嗆聲吵鬧，對於顧熙謙，或者對於兩人的相處，她都舒適極了，好似多年久未相遇的老友。
然而，現在。
她吐露出了這麼多，即使是寧虛大家也很難了解到的久遠事實。
雖說得斷斷續續，模模糊糊，可她相信，顧熙謙心中已經有了一份全然的答案。
罷，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人心猜測，恐也得從這裡出去，再來計較。
“姑娘，第三個問題。”
老人平息了許久，才壓制住幾乎剋制不住的情緒，雙手按在桌面上，一字一句認真道。
“你是和我們同時期來的么？”
她直視着老人。她也能感受到此刻周圍村中所有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她的臉上，似乎她張口的每一個口型對於他們而言都是一個長久的瞬間。
在期望的注視下，她緩緩卻又果決地搖頭。
“不是。”
彷彿一下就消失了所有的氣力，老人癱坐在椅子上，今日之事對他打擊過大，不禁喃喃低語。
“那你，那你……”
離落側過臉，與有些茫然回神的顧熙謙對視了一眼，這才道。
“實不相瞞，我們是從滄雲海，也就是惡海異變的五千年後，來到這裡的。”
“五千年？”
“五千年？！”
“竟然過了五千年？！！”
老人雙目眥裂，一聲聲的反問宛若癲狂，沙啞的聲音帶着曾有如今卻力不足心的氣力，莫名有着一股悲涼。
“哈哈，哈哈，五千年，五千年，哈哈哈哈！”
每個人的表情難以用言語形容，明明在笑，可是雙目悲傷，那種從骨子裡沁出來的壓抑，在這個本就被隱姓埋名藏匿了多年的村莊中，更是一種無法說清的痛苦與悲傷。
時間過去了五千年。
對於曾經的世界，他們真的是一點東西也沒有留存於那裡。
他們真真正正地被時間所拋棄，真真正正地掩藏在了這五千年漫長的歲月之中。
哪怕，哪怕他們曾經或許有熟識的人，哪怕他們曾經或許被眾人所知，可是這些都被五千年這個龐大的時間所打敗！
他們與曾經再也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關聯。
他們再也不能心懷僥倖，自欺欺人說道有一天，他們能夠回去！
就如被上蒼遺留在世間的螻蟻。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大人壓抑的哭聲，小孩懵懂的詢問，村莊寂靜的無聲，一切就像是一個石頭一般砸在心間，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她輕輕地將那跌落在桌面上的燭台扶起，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
或許，她也不知道又該說些什麼。
凡是涉及時間的傷懷，總是令人沉重。
她突然想起了曾經在竹樓焚火自焚的公主，又想起了在青瞳琉璃陣中被鬼影驅趕的人們。
這些個都是經歷了上千年，上萬年的時間驟變。
可是他們一個不過是執念，一個又在這不明不白的時光中被吞噬了心智，其中因為時光而帶來的慘烈與沉重，他們都未直面的感受到。
可是，除了眼前的這群人。
三輩的時光，或許他們以為自己在這個島上過了不足百年，卻壓根不明白這真實的時光匆匆逝去，五千年宛若彈指一揮間，他們的親人，他們的羈絆，他們的執念。
——窮盡這一生，他們也再無從實現了。
她和顧熙謙一直在等待。
等待着他們的情緒一點一點平息，直至比起之前又多了那些絕望與挫敗。
她輕聲地開口，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裡，聲音卻尤為地醒耳。
“至少，你們活下來了，在那場異變中，在那場幾乎喪失了無數人性命的異變中，你們活下來了，不是么？”
“而且，你們還有子孫，你們得撫育他們長大。”
“即便——”
“——你們如今已不是修仙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