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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的清晨,樹夏還未起床,喚香傳話,十三的乳娘胡氏前來拜見。

樹夏簡單洗漱後讓喚香傳人來。胡氏低着頭進來,她兩鬢似是染了霜,面色蠟黃,神色不寧。幾個丫鬟見狀,主動攙住了那婦人。

樹夏關切道:“乳娘,你不是告假回去小歇了嗎?”

胡氏劇咳一陣,咳得上接不接下氣,樹夏見狀,忙命人扶乳娘坐下。又讓喚香吩咐小廚房弄點葯膳給胡氏。

胡氏擺擺手,雙眼垂淚,傷感道:“小姐,不必忙活了,老身是來告辭的。您也知道,老身近來身體不適,告假回去歇息了一段時日。回到家鄉後,老身身體不見好轉,總覺得歲月不饒人,擔心有一天我大限將至,髒了府宅。”

“乳娘你快別說了,這是哪兒的話。”樹夏聽出傷感之意,忙寬慰胡氏。

“老身想告老還鄉,將來若是去了,能葬在自己家鄉便好。老身特來感謝小姐多年照應之恩。也托小姐,十三回來後,對他有所交代。”

雖說十三在府內地位不低,但是這位胡氏卻相當低調。聽府內的老人們說,胡氏從來府的那天起,就住在最最偏僻的廂房,鮮少與他人來往。她為人溫婉,慈善,話語特別少,新來的下人們常常會誤解,以為她是個啞巴。

然而,十三卻十分孝順,但凡有空就會去探望胡氏,胡氏也只在十三來的時候才會露出笑意。

“乳娘,家鄉不比府里,總有大夫能及時為您照應,再說,十三怎捨得您走。至少,您要等他回來,再行決定。”

胡氏哽咽道:“十三這孩子孝順,我原是想等他回,但想到若當面離別,更加難受,倒不如此時回去。”

“乳娘……”

“我意已決,我已收拾好了行裝。小姐,以後,十三的一切……”胡氏再不忍說下去,顫巍巍站起身,她拭去眼角的淚,一步一挪地走出房間。

樹夏想再說什麼,但見胡氏背影里透着決然,只能嘆口氣。喚香在旁站着,心裡也是不落忍,追到房外目送胡氏的背影。

樹夏在房內傷感道:“十三若是回來,見不到乳娘,該有多難受。”

胡氏像影子一般無聲無息地生活在府內,這些年,她確實寂寞。聽老人們說,胡氏剛來時,容顏是讓人略有些驚艷的,乍一看,還以為是一位未婚女子。她衣衫樸素,不施粉黛,眼神還有一絲凌厲。那凌厲是在別人突然喊她名字時,她下意識地一瞪眼,那眼神透着警惕和冷意。不過,那也只是些在府內呆了多年的下人們的傳說。現在的胡氏,人淡如菊,哪裡還瞧得出當年的情狀。胡氏對十三是入骨的疼愛,她守着他,就像親生母親守着自己的孩子一樣。

喚香雖然年紀輕,卻心如明鏡。她見樹夏有些黯然,寬慰道:“葉落歸根,她思鄉情切,也是人之常情。等十三回來,咱們一起去看胡氏便是,小姐你也別太失落。”

樹夏一拍腦袋,吩咐喚香走一趟,去給胡氏送上充足的銀兩,以後養老便也手頭寬裕。喚香匆匆回來了,她說:“那胡氏走得急,我去她房裡,撲了個空。她許多物件沒收拾,我又去找管賬的,他說她並沒有來結銀子,只聽其他丫鬟說胡氏已經備着包袱走了。”

胡氏這告別未免太急切,樹夏想到她身體孱弱,總歸是不放心。若是能把人攔回來,留在府里多養些時日,十三回來能見到她,這才妥當。這麼想着,她急促地站起身,讓喚香就近去下人的馬圈裡,拉了兩匹馬出來,主僕二人上了馬,往門口走。

石墨予正閑坐在一處高閣中,但見遠遠的兩個女子竟在安靜的古色古香的連廊中催馬快行。春意漸濃,遠處楊柳拂風,府宅雅緻十足。她們二人裙裾飛揚,在這古雅的色調里揮舞着鮮亮的色彩。

“喲,這騎馬還穿絲綢啊。”石墨予撇嘴一笑。雖乍一看,這二位在這原本靜謐的景色中有點突兀,但那颯爽勁兒別有一種味道。還沒來得及喊上一聲,樹夏和喚香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樹夏和喚香馬不停蹄,行了整整一日,卻壓根沒遇到胡氏。到了她居住的村子,村民們也說沒見她回來。主僕二人簡單飲了幾口水,在胡氏家門前又等了一會兒,眼見着夜幕籠罩了,喚香提議還是去附近小鎮上尋個客棧歇腳。

這村落被籠在一片蓊蓊鬱郁的密林里。

樹夏在馬背上望着遠處的夕陽,那日頭小小的,光線稀薄,似是對這村子很是吝惜,不願多給些眷顧。

喚香抱着雙臂,抖了抖:“我說這太陽還沒完全下山,怎麼涼意起得這麼快?”

路上已沒了人煙。主僕二人策馬走着,卻覺得周圍霧氣日漸濃郁,空氣又濕又悶,喚香道:“不好,怕是遇到瘴氣了。”樹夏從懷裡掏出一條巾子,非要喚香掛在鼻前。喚香知道這巾子浸了葯,是救急用的,樹夏自己用衣袖擋住鼻子,“快走,我有些功夫,比你扛得住。”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樹夏只覺得呼吸沉重,快喘不過氣來。體內有汗卻出不來,悶得出奇。漸漸的,她說不出話來,只和貼在旁邊的喚香比比手勢,讓馬匹盡量沿着道路行走。最後,她們總算出了那團惡濁之氣,只天色也黑了。

樹夏吸了口氣,爽快,空氣清冽了不少。喚香欣喜道:“總算出來了,主人,你還好嗎?”樹夏笑着想回答,只覺得頭好重,眼一黑,從馬背上摔落。

喚香嚇得趕緊下馬去扶主人。

樹夏的胳膊,腰,臀,腿,都是裂一般疼,胸口更是被壓了塊大石頭般,發慌。

喚香去抱樹夏,卻摸到一手血,原來樹夏的腿方才摔下來時磕到石頭了。喚香急得鼻子直酸,又怕弄疼了主人,一點點把樹夏拖到路邊靠着樹。她又撕下自己的衣角為少主包紮。

天已全黑,不遠處的山林傳來一些野獸低沉的嘶吼。

這夜漫長得可怕。喚香把主人的手握着,樹夏的手冰涼。

喚香低聲抽泣:“十三少爺若是知道你為了他,特地來追乳娘,受這個罪,他得心疼了。”

樹夏聽到十三的名字,苦笑了一下。

初始,她於十三,是人面桃花相映紅般的年少時光里的美麗。他守護着她,每次從離島訓練歸來後,他珍惜着每一點能與她相伴的時光,幾乎寸步不離。待到十三長大了,成了錚錚男兒,他卻,一點一點遠了。像風箏遇到了風,便想掙脫線,往更高遠的地方飛去。

以往,十三離府,會時常給樹夏寫信。後來這信漸漸稀疏了,如今,十三走了一個多月,於她,音訊全無。

她想到這些,眸子里朦了一層水霧。

遠處,好像有一點模糊的火光。那火光近了,是個男子,手中舉着火把。喚香驚喜地叫了一聲:“好,好像是那個,石公子。”樹夏眯起眼,這喜愛勾着嘴角的男子難得流露着焦急的神色,他越走越近,她卻越來越看不清,意識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