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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8日夜,x區的二號禁閉室,顧淞已經在這間小黑屋裡艱難地熬過了一個星期。

整整七天,鍾昕一直沒有再出現。除了每天跟過來送飯的看守閑聊幾句,顧淞找不到任何可以交流的人。

“入獄”以前,他本來是個愛說愛笑,內心充滿陽光的人,然而到了這裡,他卻不得不扮演自己最痛恨的變態殺人狂,不得不跟那些危險的罪犯生活在一起,不得不故作強大,讓所有的人對他產生畏懼,不得不說一些讓自己討厭的話,做自己討厭的事。這樣的感覺讓他非常鬱悶,但是為了保命,他不得不咬牙堅持下去。

更加讓他感到崩潰的是,別人當卧底的時候好歹是有心理準備的,可他呢,完全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陷入最危險的虎穴,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卧底”。

他當然了解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一旦暴露了身份,沒有人會相信他來這裡只是為了找一個朋友。除了警方派來的卧底,哪個警察會無緣無故找到這種鬼地方來呢?

可是事實上,局裡的領導根本就不知道遙遠的涼山深處存在着這麼一座地下監獄,更不可能知道這裡正在上演着多麼可怕的陰謀。

事到如今,他似乎只能將希望寄托在鍾昕的身上。然而七天過去了,鍾昕人又在哪裡?

就在顧淞對未來深感擔憂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數百公里之外的r市發生了什麼。鍾昕並沒有棄他於不顧,也沒有忘記曾經答應他要找孫教授好好談談。但是,當初救過他一命的孫教授卻在幾天前不幸遭遇了意外。

2015年9月12日那天上午,喬升開車去他家的途中遇到了一起慘烈的車禍。一輛失控的大貨車壓扁了一輛五菱麵包車,並引發多車追尾,造成三死四傷的結果。其中一名傷勢嚴重的患者就是瑞恩製藥公司的研發部負責人孫廣仲教授。

正因為這件事,鍾昕來不及跟顧凇打招呼就匆忙離開了監獄。

事故造成孫廣仲顱骨骨折,腹腔臟器破裂以及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手術治療後,孫廣仲斷斷續續地醒過幾次,但意識都很模糊,無法正常交談。直到幾分鐘之前,他才真正清醒過來,並在醫生的許可下見到了鍾昕。

孫廣仲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的這段時間,鍾昕幾乎每天都待在醫院裡。此時,他面帶倦容,端坐在病床前,看着病床上傷痕纍纍、兩鬢斑白的老人,心裡很不是滋味。儘管公司的多名同事都來醫院看望過孫教授,但那多是出於禮節,很少有人真的關心孫教授的安危。

這個性格隨和,心地善良的老學者,為科學研究奉獻了大半輩子,培養了許多優秀的學生,平日里受人尊敬愛戴。可當他最需要關心和照顧的時候,能夠陪在他身邊的人卻寥寥無幾。這實在是人生中的一大悲哀。

“您終於醒了。”鍾昕強忍住內心的難過,用儘可能平靜的表情看着對方。

孫廣仲靜靜地躺了一會兒。當他漸漸地適應了身體各處的疼痛之後,輕聲問道:“今天是幾號了?”

“9月18號,您已經睡了六天了。”

“是嗎,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孫廣仲微微閉了下眼睛,努力回想着事故的經過,可惜腦子只有里一片空白。

“您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特別不舒服?”

“還行,至少我還記得自己是誰,沒撞糊塗。”孫廣仲勉強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鍾昕啊,有些事我今天必須得跟你交代一下,再不說怕以後沒機會了。”

“別說喪氣話,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世事難料,一切就聽天由命吧。我今天想告訴你的是,之前在地下監獄,我安排你去保護一個名叫尉遲良的犯人,其實他……”

“教授,我都知道了。”沒等孫廣仲把話說完,鍾昕就接過了話茬。“通過dna比對,我發現監獄裡的尉遲良是個冒牌貨。他的真名叫顧凇,是r市刑警支隊的偵查員。他到地下監獄是為了調查一起失蹤案。那名失蹤者叫秦宇,是瑞恩製藥公司的藥物研發員,也是您最欣賞的員工。因為調查,您跟顧凇早就在公司里見過面。9月3號那天下午,幫助他隱瞞身份,成功騙過老唐的人就是您,我說得對嗎?”

聽到這番話,孫廣仲並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彷彿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了。”他欣慰地笑了笑說,“看樣子,你們兩個已經好好地溝通過了。這樣也好,可以省卻我不少麻煩。”

“是的,我已經了解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現在只想知道,您為什麼要冒險幫顧凇隱瞞身份?除了因為他是秦宇的朋友,您這麼做應該還有別的理由吧?”

“你說的沒錯。”孫廣仲深深地吸了口氣,布滿血絲的雙眼盯着天花板,臉上露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其實我早就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可怕至極的錯誤。試驗項目剛剛成立的時候,我曾經向組織提出過反對意見,但當時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恨不得舉雙手贊成。後來,寡不敵眾的我還是被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慢慢地,我也開始對這項研究痴迷起來。

“然而隨着時間的流逝,我漸漸感覺到了良心的不安。尤其是在面對那些試驗產生的負面結果時,我更加意識到我們所做的事情是有違人道的。

“我不止一次想過退出,但是試驗需要我,他們根本不可能放我走。我也想過告發組織的罪行,但我實在沒勇氣那麼做。不用我解釋,你也知道這件事牽扯到很多有錢有勢的人,跟他們作對無異於自尋死路。即便我拿着證據尋求警方的幫助,我也沒把握警方能徹底擺平這件事,搞不好我以後還會被他們報復。

“2014年年末,公司里有一名女員工無意中得知了該項目的存在。組織最開始想要拉她入伙,可她死活不同意。由於怕她泄密,組織把她處理掉了,直到現在也沒人找到她的屍體。秦宇也是因為跟這個項目扯上關係才會出事的。

“因為秦宇失蹤案,我和顧凇在公司里見過一面。雖然當時沒有聊太多,可我覺得那小夥子很機靈,似乎已經在調查的過程中慢慢接近真相了。當時,我的心情很矛盾,我很希望他能發現些什麼,從而讓警方注意到這樁巨大的陰謀。但與此同時,我也怕他牽扯得太深,最終惹來殺身之禍。

“最初在監獄裡看到他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震驚,但我很快就意識到機會來了。既然他能找到那個地方,說明他已經掌握了一些情報。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被上面的人滅口,於是就跟老唐說,那傢伙是個通緝犯,我們應該把他關起來作為研究對象。老唐一直很尊重我的意見,對我的話深信不疑,認準顧凇就是被警方通緝的尉遲良。

“幫顧凇保住性命是一個原因,想利用他摧毀組織是我的一個願望。畢竟顧凇是冒牌的罪犯,我擔心他適應不了監獄裡的生活,怕他被犯人欺負,所以讓你暗中看着他。沒想到那孩子入戲很快,而且還是個狠角色,這不得不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把他託付給你的時候我就想過,你很有可能會去調查他的身份。不過我並不擔心這一點,因為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傷害他。不管你現在的身份是什麼,在做什麼,你永遠不可能傷害一名伸張正義的警察,更不用說他是r市刑警支隊的人。我本想找個合適的時機跟你們坦白一切,早日結束這場噩夢。沒想到自己竟然遭遇了那場車禍。唉,我現在真後悔,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贖罪的機會了……”

孫廣仲吃力地說完這些話,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鍾昕幫他擦了擦汗水,安慰他說道:“教授,您放心吧。如果摧毀組織是您的願望,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幫您實現這個願望。試驗也好,組織也好,這一切本來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想做的,不過是報答您的恩情罷了。”

“對不起,孩子,請原諒我的自私……”孫廣仲用充滿歉意的眼神看著鐘昕,眼眶有些濕潤。“我真不該把你連累進來。你好不容易才從三年前的陰影中走出來,如今又要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不,您千萬別這麼說。”鍾昕搖了搖頭,輕輕地握住孫廣仲的手。他還有幾個問題想找教授了解清楚。但就在這個時候,病房裡的監護儀器卻突然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也許是因為剛剛情緒過於激動,孫廣仲再次失去了意識。只見他頭部後仰,雙眼上翻,面色發青,全身的肌肉都止不住地抽搐了起來。

很快,幾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衝進了病房。鍾昕正想詢問他們孫教授到底怎麼了,突然就被一名力氣驚人的女護士推出了門外。

緊接着,眼前的景象變得不再真實。那是鍾昕最後一次跟孫廣仲面對面交談。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他甚至來不及叫那個男人一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