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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一直立在書櫃的光線最弱角落,“賢哥”很少去注視,害怕會刺痛內心深處最柔弱的部分,軟化自己的雄心。照片內的背景是“甜蜜蜜理髮店”,楊彩霞穿着白色的連衣裙,捲髮,臉上洋溢着甜蜜蜜的笑,略顯幾份嬌羞或者扭捏——這張照片實際上是“賢哥”是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來的,布滿污漬已無法辨清,後來請攝影師翻拍的,又憑藉自己僅存的那點記憶讓王勇超PS了一下,實際上現在看來他也想不起母親真實的面容。

“甜蜜蜜理髮店”,是楊彩霞東拼西湊,東家借完西家借,湊足了租金和置辦理髮工具的費用,開在供銷社和鄉**之間那排門面房的中間位置。店面開間3.5米,進深9米左右,從進深2/3處隔開,前面用於營業,後面就是食宿的地方,簡單裝修了下,都不算裝修,大白紙把牆面、屋頂全部貼了一遍,就請人家做了幾面大鏡子和白底木板門頭,換上了大瓦數的燈泡。營業部份的兩面牆上全部從《電影畫報》上找來的鄧麗君等一些彩色照片,自己把紅色的煙盒用剪刀剪成花邊,圍在照片四周,算是裝飾畫框。最奢侈的就是那台卡式收錄機,但每天基本用的都是收音機部分,沒有磁帶,倒也好,算是讓着稍顯單調有了點時尚,符合了點理髮店的氣質。

這個理髮店,加上楊彩霞脫胎換骨後的嬌容,很快就成了附近青壯小伙的聚集地,個個在門口搔首弄姿,不是擺弄自己的28加重自行車,就是跟着收音機里偶爾播放的歌曲大聲哼唱,以此來吸引楊彩霞的注意。有的甚至來找楊彩霞,今天把長頭髮剪斷、明天再把斷頭髮剃成光頭,完了再找機會刮鬍子,天天門庭若市,逢集的日子甚至在門口的長椅上排起隊來,有時還會因為插隊等原因打起架來。不由得讓人想起趙忠祥那段旁白:“春暖花開,萬物復蘇,又到了交配的季節!公海龜趴在了母海龜的身上,發出了酣暢的聲音”。

但在這群人以外,總有個穿白色襯衣,藍色褲子,兩個膝蓋和屁股上,縫着三塊黑色補丁,遠遠地坐在石橋的橋墩上,靜靜地望着“甜蜜蜜理髮店”里的楊彩霞,眼神跟隨着忙前忙後的身影轉悠,如同一隻風箏,楊彩霞扯着線頭,他跟着飛揚。

他是曹熙霖,曾經是楊彩霞的初中臨時老師,比她打3-5歲,最後一個知青,恢復高考後,申請了兩次返城,都沒成功,也是楊彩霞學藝回來下車後第一眼認出她的人,也是楊彩霞初中階段最崇拜、最羨慕的老師。自從那次無意中邂逅楊彩霞的新妝容,就在他的心底激起了層層漣漪,夜夜入夢,曼妙的夢境里全是牽手的衝動,繾綣的笑意,憑欄話春境。但是他又不敢去接近,他不想像他們那樣輕浮,只是遠遠的看着。

厚重的門板,是楊彩霞每晚手心的痛,也能牽動曹熙霖心頭地顫抖。每晚看着楊彩霞用疲乏的身體,白凈的手將沉重的門板挪開,裝上的時候,他的雙手緊緊地抓着石橋欄杆,但每次都在掙扎中把衝動消磨殆盡。有幾次他故意趁去供銷社買東西,想找機會幫楊彩霞,但等到她跟前,楊彩霞都會停下手上的活,靜靜地望着她,用那種敬重、崇拜的眼神把自己逼走。

那天早上,他着急去鄉**遞交申請資料,剛走到鄉**門口,楊彩霞正在把沉重的門板拆卸下來靠在牆角,一轉身準備去拆卸另一塊的時候,靠在牆角的門板突然開始緩緩傾斜,就在那一刻,曹熙霖急忙衝上去,兩塊門板就重重地砸在他的右胳膊上,趁勢另一隻手過來抱住,才算穩住。門板已經緊挨着楊彩霞的頭髮,沒有再下沉。楊彩霞着實嚇了一跳,回過神看見曹熙霖強忍疼痛的臉,趕緊伸手幫忙接過門板,兩人合力放在地上。

楊彩霞這才看見曹熙霖的右胳膊被蹭破了皮,血正在往外滲,她眼淚頓時就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曹熙霖忍着痛趕緊說:沒事——沒事——不礙事——我去衛生所抹點碘酒!楊彩霞擦掉眼淚,扶着曹熙霖朝衛生所走去,路程雖然很短,但曹熙霖希望能走得慢點,再慢點,她手上溫熱的溫度如同電流注入體內,微熱熨帖,周身通透。從衛生所回來,曹熙霖幫忙把地上的門板依牆角扶正,又把未拆卸的門板也歸置好,匆忙趕往鄉**,卻把衛生所給的碘酒拉在理髮店。

那晚,曹熙霖發現沒把碘酒帶回家,匆匆跑到理髮店來取,楊彩霞正好把門板裝的剩下一塊。他便走到門前,略帶羞澀地告訴來意,楊彩霞帶他進屋,藉著燈光才發現,右胳膊傷口周圍已經開始出現大片的淤青。兩行眼淚如同涓涓溪流,又一次從臉上淌下,滴在地上,更是滴在曹熙霖的心裡,撥弄壓抑的情感。他情不自禁地把她攬進懷裡,一邊安慰,一邊將她緊緊抱住。楊彩霞爬在曹熙霖懷裡,哭聲更大,淚眼婆娑,如開閘的洪水,無法停止。就這樣兩人緊緊抱着,誰也沒有分開。山雨欲來風滿樓,那夜風好像要將這世界掀翻,如同咆哮的雄獅要將這世界吞噬;樹枝猛烈的拍打着,好似要把獨奏這夜的笙歌,不摻雜別的樂器和聲音;傾盆大雨在一番狂風廝殺後,來勢洶洶,狠狠地砸在屋頂上,嘭嘭作響,急促的鼓點讓這夜徹底沸騰。

尺水河的水漲了,滿河的洪水轟隆着向粉清江奔去,如同歡快的孩子撲向母親幸福的懷抱,更像久別重逢的女子奔向思念良久的男子。但洪水終有減緩的日子,如同曹熙霖與楊彩霞幸福的日子,終有可遇而不可求的結果。

那天,曹熙霖幫忙把門板卸完,整齊的靠在牆角,把門的尺寸記錄在煙盒上。悄悄出門,到鄉**北邊找到劉建設,告訴他想給理髮店做個門和大窗子,希望用門板作為他的工時費。劉建設看了看尺寸,盤算了幾分鐘,滿口笑着答應。興沖沖的曹熙霖想把這作為禮物悄悄送給楊彩霞,一切商談好,包含後面的安裝等,匆忙趕回學校去。

尺水河的洪水小了,恢復到之前的潺潺流水,曹熙霖還在禮物未送給楊彩霞前,收到回城的通知,無法給楊彩霞任何承諾的他,現實生活的抉擇,讓他無法取捨,如同無語的粉清江,無所顧忌,毫不選擇,把條條像尺水河一樣的支流納入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