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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凱恩踏進蘭澤斯特侯爵也就是他的父親的書房之時,已經將近午夜了,淺淺的光芒籠罩在負手而立的侯爵身上,很自然地泛起一種高潔而神秘的氛圍來。

即便是凱恩在走進書房的一剎那,久經磨練的心臟都鮮明地漏跳了一拍,就和恆定報時的大本鐘被少敲了一下那樣明顯。這不僅僅出於對於眼前男人的下意識緊張,更多的是對於危險的本能提醒。

侯爵似乎並沒有發覺凱恩靜靜地立在身側,而是依然故我地極緩慢地轉着眼睛,和傍晚在聖彼得教堂觀摩一幅幅傳世穹頂壁畫不同,侯爵的目光充滿着淡漠、泰然、不可捉摸。

順着侯爵的目光直面而去,一位深銀色發須的,眼睛微微眯起,顯著的鷹鉤鼻上一道不得醜陋反倒威嚴的疤痕,抿起的薄唇,手上握着一隻系著紅絲線的銅管。這幅使人很容易聯想起抓着獵物稍稍休憩的獵鷹的暮年男子畫像,正是第一代蘭澤斯特的家主——“鷹吻”伊格爾·蘭澤斯特。

伊格德拉西爾帝國開國皇帝乃是阿格里帕一世,這位幾乎征服了整個羅德蘭世界的偉人必定光輝無限,萬眾拜服。然則,光的一面總有暗的一面,“鷹吻”伊格爾就是大帝的影子,光輝太盛往往影子就越加深沉。第一代的蘭澤斯特侯爵無須多加贅述,只需要望一望東北方的古拉格“島嶼”就足夠知曉“大帝之影”的力量。

沿着視線右移,則是“帝國總管”霍克伍德·蘭澤斯特的半身肖像。相比於父親而言,霍克伍德前半生沐浴在公眾的讚美與皇帝的肯定下,帝國首任宰相的榮光足夠讓任何一個人飄飄自得。或許正是如此,為了那枚銀手,整個蘭澤斯特都成為了眾矢之的,後半生的第二代蘭澤斯特侯爵活在頹廢與黯淡里。

肖像畫並沒有描繪霍克伍德最輝煌的時刻,恰恰相反,油畫中卻是侯爵背着手站在露台上面對着落幕的夕陽。可能因為首任宰相的畫像流傳很廣,在自家中,只留下一個引人深思的背影。

正對着書桌的牆上,懸着一幅正在細微晃動着的畫作。準確的說,那是一張塔羅牌中的愚人。和最廣的流傳版本一樣,是一個身着滑稽衣服的人手持白玫瑰,帶着隨身的行囊快活地站在懸崖邊。尤艾爾·蘭澤斯特,就像這個名字難以令人理解,第三代蘭澤斯特家主同樣令所有人無法理解或者說是無法想象他的一生。第一個拔劍指着教皇喉嚨的瀆神者、帝國守護者稱號的被授者、富甲天下過也窮困潦倒過,蘭澤斯特曾經在他手上不可一世,也曾渺小卑微。而他尤艾爾的一生用之傳奇一詞絕不過分,甚至,他已經超越了傳奇的定義。

第三代的蘭澤斯特侯爵有一副迷倒眾生的英俊容顏,至於為何懸上一張愚人像,應該是他最後的洒脫不羈吧。

最後一幅畫像矇著一層灰塵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如果不順着侯爵的目光移過,十有八九是不會注意到這個繪着裹着斗篷露出幾縷銀髮的苗條身材的畫像。

尤莉亞·蘭澤斯特

關於第四代的蘭澤斯特侯爵,除卻知道這是一個女性外,再也沒有更多的信息。不過,這不正剛好符合蘭澤斯特嗎?神秘而捉摸不透。

四幅畫像正好將書桌圍在中心,這一代的蘭澤斯特家主,貝倫多·蘭澤斯特不管朝那個方向看去,總能看見其中一幅畫像,看着這一代代的蘭澤斯特,那或威嚴或睿智或淡笑的神情就是一幕幕最濃縮的傳奇。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很喜歡觀看戲劇,你知道嗎?”侯爵依舊抬頭端詳着第一代蘭澤斯特家主的畫像,後者威嚴的目光不知所云地投向何處。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侯爵像是意識到了一個錯誤,輕輕地搖了搖腦袋,有些微嘲:“哦,你當然不知道,你的想法一直很簡單,或者是單純。”

凱恩懶得回答,於是他扭頭看向別處,很自然對着了另外一副畫像。那是尤莉亞·蘭澤斯特的畫像。

長久的刺客生涯代表着凱恩需要知曉各種各樣的知識,不僅如此,他所接受到的教育不管再怎麼專業化都不可能少掉對於自己家族歷史的了解。

一脈相承的銀髮,但是尤莉亞是一種光澤很淡幾近黯淡的銀色。被斗篷掩蓋了大半面容的她只有淡粉色的嘴唇引得注目一些。就像,小女孩用的唇彩……

凱恩對於畫中人的了解其實並不比其他人知道地更多,貝倫多從來不會刻意告訴他什麼,尤其是關乎家族歷史。也許唯一的一點特別之處那就是,龍裔清洗的最後一年正好就是當今蘭澤斯特家主的上位之時。

侯爵繼續說著:“年輕人多花時間去做點有意思的事情沒什麼不好的,瓊薩瑟蘭劇院這一個月都在演出《天鵝湖》,這是一幕十分精彩的芭蕾舞劇,要是你打算看《風流俏寡婦》我也沒意見。”

凱恩平靜地面對着貝倫多·蘭澤斯特,這個鬢角華髮繁多的男人似乎真的已經進入到了遲暮的狀態,那個在他記憶里生殺予奪皆在心念之間的掌控者在蛻變成一個喜歡說閑話的侯爵了嗎?

侯爵轉過身來,同樣平靜地看着凱恩:“這一年來,你去了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事情,也殺了不少人。”

“也很令我滿意。”

“但是對於做一個真正的蘭澤斯特而言,這只是一個最開始的起點,你離我的期望永遠都是有一些距離,有時候長,有時候短。”

侯爵看上去有點疲憊地坐在鋪着毯子的椅子上,雙手交疊着,注視着他年輕卻早已經歷盡滄桑的繼承人。

“作為最基本的獎賞,你的所作所為我都不會去在意,當然包括你的心血來潮的幼稚舉動。”

凱恩稍稍低下了頭,好讓自己微微浮動的眼神掩蓋起來。

“時間會消磨一切,年輕人的舞台總是更廣的,凱恩,你會有更多的事去做的。”侯爵說道。

侯爵拿起了了書案上的一本厚厚的黑色鍍金筆記本,把擱在一邊的老花鏡戴在鼻樑上,慢悠悠地一頁一頁翻閱起來,不時地用羽毛筆勾勾畫畫,和一個老學究一模一樣。

“噢,差點忘記說正事了。”沙沙的筆尖划過紙張聲里,侯爵頓了頓。

“聖女被異端劫持的事情也有些日子了,塔倫西亞最近很不安寧,不安寧就是蘭澤斯特的問題了,所以該解決的總該解決了,小女孩散心一下就夠了,晚禱見不到她秀氣的身影讓我挺想念的。”

和市井聊天沒什麼兩樣,聖女被劫持的驚天波瀾猶如飯後閑談出現在侯爵的話語間,在堆滿了雜亂的紙張書籍的桌面上,凱恩瞧見了一本書——《弦斷有誰聽》,一本講述帝國著名文人詩人自殺經歷的憂傷書本。

凱恩腦海里浮現了那個禮拜日必然出現在聖米迦勒廣場的少女,純潔得像一朵白蓮花——一種只生在東境森林深處湖中純白花朵。

隨着筆尖橫着,長長掃過的摩擦聲里,侯爵推了推黑框眼鏡繼續說著:“所以我說,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說完,他抬起眼睛盯着凱恩。

“接下來的我要讓你去做的事情十有八九也許會讓你賠掉性命,你如果不打算聽,那你從此就可以了卻你的心愿了,從此逍遙快樂,無拘無束。”

凱恩想都沒想地回答道:“可以”

侯爵足足了看了凱恩與他如出一轍、湛藍色的眼瞳,直到發掘出了他想要的深處才收回了目光。接着寫寫畫畫。

“聖女親衛隊即將啟程,你會成為其中的護衛騎士,並且,將聖女帶回塔倫西亞。”

“你會面對着阿爾法級的至高強者,也會遇到難以計數的,你之前所遇到的艱難困苦都無法比擬的磨難。但是,這一路會成為你必經的破繭成蝶之旅。”

“回來,你就是真正的蘭澤斯特,你會證明一切。”

侯爵摘下老花鏡,揉着眼睛:“既然你早就決定好了,那就去準備吧,兩天後我會安排好一切。”

……

凱恩坐在庭院中的長椅上,猶帶冰涼的夜風吹過,直刺得皮膚一陣陣發緊,他看着天上明明滅滅的繁星,卻不知道究竟心中浮現了什麼。

長久以來,凱恩總是活在一個虛偽而又充滿着真實的世界裡,所以活的格外的艱辛,格外的沉默,格外的努力,他想,為了心中的理想究竟要付出多少的代價?要多久才能完成自己的抱負?

或許今夜就是一個起點,一個開始。

凱恩耳中依舊迴響着貝倫多·蘭澤斯特最後的一句話。

“去吧,我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