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塔倫西亞的黃昏

當人站在大地上仰望着天空，必定一眼看見無數潔白的雲朵慵懶地漂浮在無垠的天穹中，人之常情一般感嘆生於高天之上的幸福悠遠，的確，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天空代表着高潔與廣闊彷彿現世樂土。

然則，人畢竟是行走在地上的生物，從不了解自然也絕不了解生於天空戰於天空的生物的睥睨，尤其是它們奮力求生的苦楚。天空，不僅僅是雲彩的居所，瞬息之間雷霆疾風掠過，最寧靜之處即刻化為煉獄之所。當然，這不屬於人的範疇內。

此刻翱翔在天空中的一隻鷹扇動着雙翼，巧妙地藉助風的力量穩當地飛行，在它的視野里翠綠色的林地赫然不見，轉而騰出一道無法被一眼望穿的白色城牆，鷹微微抬目，竟也不能在高空之中看盡城牆後的全景。

然而鷹從來不需要考慮城牆是什麼，城牆後是什麼，它的眼裡只有身下的某處是否存在着獵物，而它之後要做的很簡單，鎖定，俯衝，下爪，再起。在最少的體力消耗下完成每天的獵殺任務。這就是鷹的考量。

鷹目陡然一定，身下草地上一隻肥大的兔子漫不經心地一蹦一跳宛如最顯眼的信號，鷹只在一個心跳間就做出了決定。

一支鷹羽顫顫巍巍地飄蕩在碧色的天空里，而它的主人早已不知所蹤。

悠遠綿長的教堂鐘聲迴響在龐大的城市內，驚起了一陣陣白鴿直飛泛着金紅色的天空，添上幾分異色。本該依舊人聲攘攘的街巷此刻卻是寂靜無聲悄然瀰漫著一種聖潔卻又分外詭異的氣氛。

因為這裡是塔倫西亞，伊格德拉西爾帝國的首都，世界的中心，上帝的居所.讚歌縈繞在教皇的聖殿，烈風飄蕩着皇帝的旗幟。在這裡，一切皆有定律。

在塔倫西亞的雄偉城牆上高聳着尖塔，軍士時刻緊盯着這座代表帝國威嚴教會力量的城市，從高塔望去，一股股人流涌動向四周的廣場，摻雜不一的顏色最終被聖白渲染成純潔的白色。那是晚禱，帝國人尤其塔倫西亞人不可能忘記的晚禱、對上帝的敬禮，對原罪的救贖，對律法的畏懼。

“主愛你們”一道恢弘磅礴的聲音迴響在塔倫西亞中央的聖米迦勒廣場上，同時一圈肉眼可見的聖潔光輝漣漪一般從廣場中央直指天穹的紀念柱擴散開來，儘管不遠處跪伏着難以盡數的民眾，理所應當地，沒有一絲雜音地穿透進每個人的腦海里。伏在潔白的大理石板的人不禁將頭埋得更低，哪怕榮耀就在抬頭的那一瞬間。萬千人里，萬千低首。

“我愛你們”待回聲漸漸消弭，又一道聲音再次出現，但是該如何形容這聲音？雖然不可否認帶着主的威嚴與聖的光輝，但是誰都可以聽出也伴着稚嫩的清脆嗓音，那是青春少女特有的將有未有的明媚之色，尚未散盡的甜糯軟儂，呼之欲出的明珠落盤，微有雛形的聖母堅韌竟奇妙糅合在一道聲音中。清越地滲進了在場的每個人心中，萬千人中，萬千抬首。

高達三百三十尺的白色高塔下，身着黑色衣袍只有胸前一枚銀色十字架顯眼的教士一層層站定在塔下台階上，最上幾層更是站立着紅袍金邊的主教。他們眾星捧月般圍繞着最頂層那兩個人。彷彿整個世界的色彩都集中在其中，連落日的燦爛金紅也無法透進分毫。

一老一少。

老人手持着足有着一人高的權杖，鎏金的杖身映着繁妙的花紋隱隱形成一副似懂非懂的圖案，杖首則是嵌着一顆碩大的金紅色六芒寶石，光線折射其上彷彿有無數星辰生滅隱逸其中，老人即便戴着尊崇的教冠也無法掩飾高大身軀臉面上溝壑的皺紋。毫無疑問這位聖白色衣袍的老人，他就是基督聖教教皇阿德里安三世，上帝最忠實的僕人，人世間主的旨意最高貴的傳達者，帝國皇帝也必須垂首的至尊。

教皇身旁亭亭玉立着一個少女，大約正值碧玉年華，高挑玲瓏的身姿即便藏在寬鬆的淡白裙袍也不難發現這是一塊即將散發出奪目光芒的璞玉。淡淡煙紗瀰漫在似乎和光同塵的獨特光色內，縈繞在少女的身側。就畫中一點睛樣的感覺，籠罩在紗霧無法令人看的真切的稚美容顏上唯獨一雙黑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輝，不管從何方看到她，溫柔淑雅的目光恬淡地撫過，說是最燦爛的星子不為過，最溫婉的美玉也僅如此，似是微微害羞於在如此多的教眾面前，一抹淡淡嫣紅浮上少女的臉頰，仿若白璧無瑕的玉璧上染上一層桃紅色。

教皇微不可查地權杖稍稍一搖，已然微微垂下螓首的少女緩緩地勇敢平視前方，劉海一揚，宛如天籟的嗓音重又飄蕩起來

“常常禱告耐心等候

主做事有定時

流淚撒種必歡呼收割

相信就有喜樂

……

乾渴的心靈被主愛充滿

主是我的力量主是我的高台

死陰幽谷一路有耶穌陪伴

他永不離開。”

這天籟般的聲音穿過世間，飄入不管是高貴如紅衣主教或是卑微如街巷貧民的心靈深處。而她俏立碑前，像是低低地回味着這人間的悲喜，任歌聲隨風而逝。

少女一曲，寂靜無聲，所有的教眾無一重又垂下頭，但這次是真切而虔誠沉醉在少女賜予的聖歌中。偌大的廣場空餘白鴿振翅的風聲

突然一陣大不敬帶着戲謔口吻的口哨聲不知從何響起，竟充滿了市井之間無賴放浪之意，哨聲不大卻是瞬息之間借聖歌的寧靜傳遍了廣場，一陣淡淡的紫霧隨着哨聲布滿廣場。倏忽之間聖潔的氣氛點滴不剩，聞者猛然一驚，豈不是街坊之間無恥遊民調戲姑娘最慣用的伎倆？

幾乎是哨聲響起的剎那間，教皇手中的權杖折射出無數道光芒一個心跳間透成一個光罩蓋住廣場，主教們微眯的雙眼驟然睜開，唇間剛要迸發出憤怒的叱喝，結果生生噎在喉中。

“叮叮咚咚”隨着輕浮口哨聲落下的，不止是教士們見此瀆神之舉的怒火，還有除卻教皇和少女頸間那兩枚十字架外的上萬枚十字架落地的清脆聲響，一時間，全場嘩然！

教皇原本就溝壑縱橫的面上古井無波，但是他輕啟金口，雖是平靜說道，但不言而喻帶着深沉的不喜。

“不論是誰，必將為此惡行受到主的最嚴厲懲罰”

話音未落，又是不知從何響起的“嘖嘖”聲傳遍了所有人耳中，無疑是對教皇的即將到來的真正憤怒視而無睹。不待教皇發聲，一道紫色的身影竟一個睜眼間出現在了少女身邊！

在上萬人的憤怒到極點的銳利眼神下，那道紫色身影毫不在意地露出真身，這個身披紫色斗篷的俊美男子竟是有着不輸給少女的容顏，同樣是淡紫色的眼眸一個呼吸間掠遍了視野極限。雖說此前的紫霧早已在威嚴的光罩下消散不見，但是依然沒有人敢直視這道紫色目光，更無一人敢於出聲打破這心悸的沉靜。

萬千信徒，萬千信仰，萬千主的臣民，卻沒有一人敢於站出。

彷彿最後一個歌詞還定格在唇邊的少女好似對一切熟視無睹一般，依舊沉浸在聖歌的世界裡，恬靜地隨風微微搖立，神似極了折翅的天使。全然無視了已經搭上肩膀的一隻手掌正輕輕撫着如煙般的長髮。

教皇阿德里安三世一生經歷了數不清的大風大浪，或許這樣的情景是第一次發生在眼前，目睹聖女被定格在原地任由來歷不明的瀆神者輕薄，他好像被氣到了極致一樣，緩緩而又堅定地迴轉過身體，舉起權杖，杖頂上的寶石從棱面透出無法令任何人瞄上一眼的濃稠到幾欲液化的純凈光芒，甚至掩蓋住了落日餘暉的金紅色。

紫衣男子像是嘆息了一聲，輕蔑地嗤笑了幾聲，看也不看身邊教皇一眼，一層紫芒水波般貼住了看似無法阻擋的聖潔光芒令其不得寸進。男子低頭深深看了一眼依然兀自微閉着雙眼，安靜嬌柔的少女，竟是一把攬住了少女的肩膀，低頭彷彿戀人般低頭囈語。

那團濃稠的聖白遲滯片刻便徹底擴散開來，萬分之一秒內不管人們睜眼閉眼，盡皆眼睛失去瞳仁，雙眼灼痛，目無焦點。

目不視物的人們依然聽見了一句話穿過廣場，直上天穹，震散了已成火燒雲的雲彩。

“帝國聖教的聖女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