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真到達戰場時，輕微用手撐着膝蓋，連續的上坡帶來輕微的喘氣，加上彎彎繞繞的山路，500米的直線距離走了一公里才到，或者說是爬了一公里才到，多花了5分鐘。

喘氣的另一個原因是沉沉壓下來的陌生法源，空氣彷彿也成為她的對手，每走一步就加劇一步困難，

她的肺活量是很好的，加上自源充盈的情況下也不必花費多少工夫來維繫，腥臭味和一片血紅而造成的不適導致身體內的排異器官猛烈運作，加上大腦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就加重了這樣的不適。

她為自己沒有選擇跑過來而露出慶幸的微笑，挽了挽自己的頭髮，又順勢將右手留在肩頭，捏了捏脖子後側的經脈。

來到平面地帶時，棕色靴子的下半部已經沾滿血色，靴子較高的地方也沾上一些，靴子足夠高，很好地保護住褲襪不被污濁的血水沾染。

柳真的靴子略略帶一些跟，顯得她又高一些，雖然是廉價品牌，但也是花了心思挑選的，隨着這幾年越來越頻繁的行動，她越來越喜歡這樣的靴子，想到即將到來的夏天，要換上涼鞋或者能夠排汗的鞋子，她不滿地皺了皺眉。

一片腥紅的天色和滿地污濁中，可以看到一輛輛停在路邊的車，有些因為幾次劇烈的衝擊波碎了玻璃，有些車裡似乎還有沒有疏散的平民，人還在駕駛座上，頭已經燒焦一半，只剩下被血紅澆灌的另一半，頭蓋骨內是仍舊輕微跳着的一半大腦，下面是張大的嘴巴和驚恐瞪着的一隻眼睛，至於脖子的空隙處，輕微歪折，一股一股地冒出鮮血，給下面的身體和衣物繼續染色。

柳真並沒有看到車外的什麼平民，或許是因為經過幾道血紅衝擊波的洗禮，附近只要是暴露在外的生物應該都被蒸發乾凈了。

迴路在自源的流動和撫摸下已經休息完畢，很快進入到再供驅使的狀態，柳真壓抑着從胃和喉嚨湧出的噁心感覺，走完最後一小段坡道。

到達戰場，她看到遠處十幾名穿着迷彩的士兵正在一個小坡構建的臨時陣地上，分成三個火力點，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職，迷彩大多也被染成紅色，但從士兵們的眼神來看，似乎是承受住了連續的驚嚇。

「噠噠噠噠」密集步槍的聲音不絕於耳，是包圍着士兵們的敵人發出的，而士兵們的火力已經稀疏很多。

擋在她和陣地面前的開闊的紅色草地上，是幾十個前不久碰到的新式武器，比機械犬還要高大3倍，接近一個十一二歲兒童的高度，已經進化成了六條機械腿，更適合被稱為機械蜘蛛，武器棧上面的榴彈部冒着黑煙，步槍部分的後方已經換成巨大的彈鼓，通體白色。

柳真輕蔑地眨了眨眼，哼了一聲，右手揚起頭髮，然後垂下來，緊緊握起，

柳真的握法並不是像一個拳擊手那樣團成圓圓的，而是四指並列地斜着扣下去，這令她的拳頭顯得纖長而不失有力。

托體積擴大的福，柳真看到武器棧上方的攝像頭球體，已經比機械犬的大了一倍有餘，攝像頭已經迭代成全方位的，一共五個，分別分布在球體的上部和四面。

柳真和她的紅色夾克很快被發現，前方的幾個機械蜘蛛紛紛回頭，子彈雨傾瀉過來，形成一個進攻扇面。

面對錶源為零、核源不想接，只剩下自源的作戰，柳真仍然露出自信的笑容，小嘴輕輕揚起，略帶謔笑的目光很快環視了扇面，左臂本能地護在腰前，但很快克服了這樣的動作，左手將夾克的拉鏈拉開，試圖迎接接下來的熱身運動，然後左手大方地落下，輕輕側着身體，略略屈身，褶裙小幅度地擺動起來。

「凝結、第三序列、斜向」

附着在胸前的透明延伸物，相比表源屏障要軟一些，如果將表源比作二氧化硅這樣的無機物形成的玻璃晶體的話，那麼自源屏障更像是某種類似琥珀的有機晶體，比表源屏障帶有更多的柔韌，裡面交錯複雜的神經迴路和主人相連，如果是硬生生地切開，會產生強烈的痛感，通常只能等待釋放者自行分化重構。

厚度5厘米，「噗噗噗」地將子彈折向左側，被子彈輕輕敲擊的觸感傳導心房和腸胃，寬度是足夠的，隨着自源產生和繼續輸入，屏障慢慢修補着表面產生的凹陷。

進攻開始，柳真不希望花過多的精力在防禦上，這隻佔用了5%不到的迴路，就連自源的持續補充，也僅僅是汪洋大海里打開一個水龍頭。

「爆破、連鎖式、焦點跟隨」

少女淡淡地說著，眼球快速跳動，

已經適應了一片紅色，像老鷹一樣死死盯着眼前的獵物們，

後背右半部的熱意聚集到右眼，血液加速地流動，心跳增幅20%，從右肩經過脖頸的動脈，輕輕揉着昨晚放縱的淚腺。

「啪！」垂着的右手一個響指，再次緊緊扣起。

「砰砰砰砰！」扇面從左到右爆裂出慶祝的禮花，迎賓式的節奏，白色的花朵快速綻放成遮蓋天幕的白色怪獸，一個一個吞下身下的機械蜘蛛，在對流中擴散開來，用自我消逝迎接新主人的到來。

柳真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一動不動，注視着機械們的死亡，臉上的表情更像是一個紅色的怨靈，看着一群白色的人類在面前一個一個爆裂而死。

紅色夾克阻擋了第二層熱意，被繞過屏障的狂風颳得飄起，呼呼作響，眼前的一片紅色瞬間轉白，

柳真記得自己裡面穿的是紅色小圓領T恤，她有點慶幸自己的紅色，起碼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還是烈性的存在，即便是一片血腥的暗紅下，自己帶着明亮的紅色也足夠耀眼。

頭髮被掀起，露出後背的夾克，高而且硬的夾克領子令頭髮的接觸部位略略不適，柳真抓緊時間享受着後頸親吻空氣的稀有感。

阻擋在面前的幾十隻機械蜘蛛已經不見蹤影，零件被掀地向四周迸射出去，眼前的一片紅色中出現了一點點焦黑，望着自己潑墨式的畫作，柳真滿意地嘆了口氣。消散了有機結晶，抬起右手，用夾克的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慢慢走到特種兵的臨時陣地。

「小女孩，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你迅速離開，等等，你是零號機上的那個紅色的女學生？」

一名士兵兩手持着制式突擊步槍走到柳真面前，迷彩服上掛着上尉的肩章，衣服已經被染成紅色，臂章上是一把利劍，頭盔上附着的耳機和麥克風延伸到嘴邊。

「特別口令，SS182，授權人，夏雪。」

柳真望着高自己一頭的黝黑皮膚和精瘦的臉上的血漬，看着上尉肅然立正，向自己敬了軍禮。

「遵命，長官，現在開始，紅劍中隊二小隊將聽您的命令。小隊長已陣亡，我是副隊長兼一組組長，現在代行小隊長職權。」

「任務進展。」

「是，我們已對三處可疑建築實行突擊，均未發現徐煙，通訊中斷，四面包圍，目前在這裡固守待命。」

「傷亡情況。」

「原有36人，現在剩下一組5人，二組4人，三組6人，共計15人，3名重傷，其他均是輕傷。彙報完畢，長官，需要彙報火力配備嗎？」

「不用了，任務終止，現在開始撤離，沿着山路向東南方向走，啊對了，我畢竟還是個學生，你們打仗什麼的我都不是太懂，所以你們該什麼陣形就什麼陣型，不知道我用陣形這個詞對不對，總之，遇到難對付的對手交給我就是了。」

柳真一直緊繃著的臉忽然鬆弛下來，眼睛和嘴角都傳來少女該有的笑容，似乎也不願顧及已經失去戰友的軍人的心情，更不在乎這些士兵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有沒有女朋友，有什麼興趣愛好。

畢竟，周遭的一片血腥對這個孩子是常態，

厭惡具體的人，任何一個人都是，除了幾個最親密的人以及孩子們，柳真厭惡具體的某一個人，但是救贖整體是她不排斥的，帶有使命感的矛盾即在於此，

無所謂小隊死了多少人，只要編製還在，就算是救援成功。

無所謂軍隊死了多少人，只要信仰還在，長征就是值得的。

少女意識到了自己不適時宜的笑容，避開了遠處十幾名戰士血肉模糊的屍體，避開了後面滿臉是血且充滿疲憊的士兵們的眼神，不滿地皺了皺眉，又低下頭去，雙手環抱胸前，甩着長發轉過身去。

上尉整頓了精神，向柳真的背影用力地敬了一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