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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楊大將軍,看來便是梁國第一猛將楊昌烈了,蜀國可以說,就是亡在他的手下。

自他率領梁軍出征以來,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從無敗績,已成為梁國人心中的一個神話。

聽他們所言,他的下一步便是進軍巴陵,那顧因遲早會與他在戰場上正面交鋒。

正想着,頭頂一空,地洞蓋子掀開,我們正欲上去,只見王鎮山的臉出現在洞口,朝我們擺擺手,示意他要下來。

我們忙讓開,他躍身跳下,智空再將地洞蓋上。

他剛站穩,顧因一衝而上,劍尖指上他咽喉,聲音中不帶一絲溫度:“你以為這樣便能保得性命嗎?”

王鎮山不驚不懼,滿眼熱淚,看着顧因,壓着嗓子道:“殿下!”

我拉拉顧因,道:“看這樣子,必是有何內情,何妨讓王城主說完。”

顧因依然持着劍,眼睛裡噴出火來:“你害了忠心為國的高老城主,殺了蜀軍八員大將,開門迎敵,將整個巴東城雙手奉給梁軍!還有什麼臉叫我殿下?”

那王鎮山熱淚縱橫,身子顫抖起來,“撲通”一聲跪到在地,仰頭看着顧因道:“老臣這一跪,跪的是先王,是高老城主與那八員大將,但老臣,上不愧於天,下不愧於地,即使殿下殺了老臣,老臣也還是一樣問心無愧!”

顧因氣得手哆嗦,劍尖微微顫抖,似隨時要刺向王鎮山咽喉,語氣卻更加冰冷,充滿鄙夷道:“似你這般賣國賣友之人,有何資格對天對地?”

王鎮山雙目噙淚,本是白凈的臉皮漲得紫茄一般,梗着脖子慘聲道:“殿下是更願意看到巴東八千將士慘死沙場、城中五萬百姓血流成河嗎?”

顧因被他問得一愣,旋即凜然道:“三尺男兒為保家衛國,馬革裹屍又如何?哪個堂堂大丈夫沒有精忠報國之志?若人人這般貪生怕死,還建什麼國,守什麼家?”

“殿下!”王鎮山的聲音都嘶啞起來:“若是蜀國大軍還在,我巴東男兒,必勇上戰場。可當日,梁軍五萬大軍圍城,孤城啊!巴東就是一座孤城啊!”

他淚水滾滾而下:“箭矢只有兩萬,糧草只夠五日,用完了就沒了!只有八千血肉之軀,拿什麼去和糧草充足後援有力的梁軍抗衡?”

“還有城中五萬百姓,老弱幼小!若是死戰,梁軍破城之後,又必要發泄心頭之氣,益州那慘烈屠城,難道還要再來一次嗎?”

顧因一時沒了言語,劍尖顫抖得更加厲害,臉上一陣白一陣青。

王鎮山哽咽着,看着顧因道:“殿下!賣國賣友、無恥卑鄙之徒,這些罵名我都不怕,我只願這蜀國土地之上,多些人活下來!只要少些荒野橫屍,少些流離失所,如今這樣,我背上千古罪名又如何?”

“呵!”顧因一聲輕笑,劍尖垂下來,寒冰似的眼裡,有清淚沿眼角而下,他踉蹌着往後退兩步,喃喃道:“照你這麼說,是我和父王的錯了?梁軍來了,我們不用抵抗,打開城門歡迎就是!為何要犧牲那麼多人的生命,來成全我父子的名聲?哈哈!”

“顧因。”我一顆心揪着疼,跑到他身邊,拽着他手:“你冷靜一點,王城主不是這個意思。”

他大力掙脫,將我甩開,轉頭看向閔秋,一雙眼通紅,問道:“閔兄,他說得對嗎?我和父王錯了嗎?我們不該以死抗敵嗎?是我們害益州滿城冤魂嗎?”

閔秋也面色沉重,見顧因忽然轉向他,略呆了呆,拍拍顧因肩膀,道:“顧兄,處境不同,不可如此輕言對錯。若換了我,也必會站上城樓擋住敵人,哪怕只有最後一口氣。但,王城主的做法,也不無道理。事已至此,他雖選擇了委曲求全,苟活於梁軍之下,但他保住我們,說明心仍向蜀。”

那王鎮山叩頭匍匐在地:“殿下,老臣並沒有說老臣對,我說的只是無愧無悔,讓我重新來一遍,我仍然會這麼做。但是,我的心,何嘗不痛苦,高老城主對我恩重如山,當日我對他提此建議,他堅決拒絕。後來,見我們軍力比之梁軍,有天壤之別,他便,自殺成仁了。”

“他是自殺的?不是被梁軍刺殺?”顧因眼神一片迷茫。

“是,老城主不願對梁軍俯首,也不忍看戰士與百姓陷入戰爭泥沼,服下封喉毒藥,追隨蜀王而去。他的妻女,如今都在我府中安住,我必好好待之。”

“而那梁軍刺客,確實想來刺殺老城主,不過來的時候,老城主已經仙去,他本欲殺我,我稱只要保得一城百姓與將士性命,巴東願開門迎梁。”

“如此,才與梁軍談妥條件。可老臣,每每想起蜀王與老城主,都如萬箭攢心吶!”

“你愧對於他們,我則愧對於蜀國十萬冤魂,可是這樣?只因我,極力主戰,死守益州,才將滿蜀軍民置於了梁軍箭矢之下!男兒保家衛國,拚死殺敵,我做錯了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究竟是大丈夫之舉,還是不自力量?”顧因滿臉迷茫之色,哀慟萬分。

“你背蜀迎梁,我該殺你,可你又保全了蜀人性命,我又不能殺你。那究竟,我該怎麼做?”

顧因靠着洞壁,緩緩滑坐於地,神情似迷路的小孩,眼神渙散,淚水潸然而出。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即使在監獄中遭受千般折磨,他睜開眼依然是銅牆鐵壁一樣的漢子。

我蹲到他身旁,掰起他肩膀,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顧因,你聽好了!”

“你沒有錯,你帶領將士百姓一起抗敵保家衛國,是鐵錚錚的英雄好漢!如果不是你們抗敵在先,梁軍也不會如此輕鬆就與巴東談好條件。因為他們也怕,怕蜀國遍地都是不怕死的漢子,有你的因,才有保存巴東城這個果。”

“是梁軍的錯,他們侵城奪地、濫殺無辜,冤有頭債有主,那些蜀國受難的百姓都知道,一切都是梁軍的錯!你明不明白!”

“王城主只是出於考慮巴東一城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你不一樣,你是國主,若一國如此,天下只會生靈塗炭,淪為暴虐之人的遊戲之所,你為何要將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安到自己頭上?”

他的劍“哐當”落地,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冒出來,雙肩抖個不停。

閔秋過來拍拍我的肩:“讓他冷靜一會兒吧。”

其實何止是他,我心下也茫然。

王城主做錯了嗎?

在蜀人看來,他背叛家國,開門迎敵,賣友求榮,無恥無格,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但他如此做法,保全了八千將士性命,讓多少盼兒歸的娘親、盼郞還的女子不必再以淚度夜;又保全了城中五萬百姓,讓多少家庭免了支離破碎、流離失所!

究竟誰對誰錯?

此夜,如千年一般漫長。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分,閔秋與三行已靠着牆壁打盹,王鎮山依舊跪在顧因身前。

顧因終於抬起了頭,他輕輕握了握我的手,再緩緩推開。雙目赤紅,神色卻堅決如鐵,看着王鎮山道:“後世自有公論,蜀已亡,天意如此,我不殺你。”

他緩緩站起身來,向跪於地的王鎮山鞠了一躬,平靜道:“你保存了那麼多蜀人性命,我該謝你。”

又轉身往洞口走去,道:“但我與父王,不會原諒你。”

“殿下!”王鎮山的聲音已經變得暗啞:“老臣早知殿下會來,特意常常出城到此,只為擺脫那些衛兵,能與殿下一晤。今日能得一見,感激萬分,巴東雖暫屈於梁,但若他日湘軍西來,巴東,自會有接應!”

顧因不再言語,也不回頭,推開頭頂洞蓋,躍身上去。

我與閔秋三行緊隨其後,出得屋來,才發現,天已將明。

墨青色的天光,在地盡頭撕裂出一條極細長的邊,山上樹木枝葉褪去夜色,在凌晨的暗白中若隱若現,三行打頭,一路避開哨崗處的梁軍,到得山腳下來。

我們四人都不再言語,默默前行,忽一陣疾風從身旁林中冒起,一柄銀色長劍似青蛇般吐着信子,倏忽而至。

來不及反應,人影就已竄至眼前。

痛!我只覺胸口一涼,還未看清眼前人,那長劍已入體即出。

“雨良!”我聽見顧因與閔秋的聲音同時響起,眼前一黑,最後一個念頭:那人,竟是沖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