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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坊間朦朧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帶着一絲早秋的清爽,似有若無地四處飄蕩,籠罩着沿河點點人家。

丁巳快步沿着河堤走了六七里,四下靜悄悄的,只偶爾布鞋踩到落葉,發出微弱的沙沙聲,他只好再盡量輕的放緩步子,做賊一般,拐進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巷內道路交錯,他又拐了幾道彎,停下,略等了等,一個嬌小的身影閃電般從巷內一座高牆上翻下,悄聲向他道:“沒有跟蹤的人。”

丁巳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這個姑娘看起來雖然有點不靠譜,功夫還是一等一的好,那日要不是她,自己貿貿然衝上去,救不了師父不說,自己小命肯定早丟了。

“我在門口看着,你進去吧。”香鈴兒警惕地看着四周道。

丁巳點點頭,來到巷內一扇不起眼的小紅漆木門前,照着來人傳遞的暗號敲了敲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內人看清是他,一把將他拉進屋內。

“可有人跟着你?”來開門的是李昱懷,難得收起了笑,一本正經的看着丁巳,一面帶着他往裡走。

“鈴兒說沒有,她在外放哨。”丁巳還是不敢大聲說話。

李昱懷不笑的時候,臉色有點陰沉,帶了幾分凶氣:“你的身份很重要,我會再派些人去你們院四周暗地裡護着你,但千萬要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你和姑娘的關係。”

“我曉得。”丁巳也嚴肅道,他有些擔心,昨日見師父沒回來,便知道事情不好,後來有人通知他,師父在此養傷,讓他悄悄來一次,他更憂心了。

從沒想過,無所不能的師父,還會受傷!是誰,還能傷她!

丁巳一面想,一面跟着李昱懷往裡走。

這是一間小小的四合院,只前後兩進,沿着廡廊穿過內院,院內窗下一個婢女正守着冒着濃濃藥味兒的爐子,李昱懷指着內廂房道:“姑娘會在這裡住一段日子。”

丁巳有點憂心,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繼續在外擺攤,除了過往的路人,更多的是拿了拜帖上門請他相看的客人,其中不乏京中權貴。

想來是除了京幫幫忙宣傳之外,周府請他的事情也傳了出去。他看的每一個,不管是測字還是算卦,都是經過師父之手的,師父一面幫他算,一面教他金錢卦的六十四相,究竟如何看如何解,漸漸地,他也能獨自給人說上幾分。

可若是師父不在家,讓他完全獨自掌門戶,他還真有點忐忑。

進了內廂房,孟千秋站起身來迎了他們進去,他倒是一臉輕鬆之意,眼睛含笑道:“丁兄來了。”

“殿下!”丁巳知道他身份之後,不敢冒犯稱兄道弟,每次見面都規規矩矩半跪行禮。

孟千秋拍一拍他的肩:“起來吧!在外面千萬莫要這麼喊,等我正名之時,你再拜不遲。”

“是。”丁巳站起身,往屋內看去。

見一素白羅衫女子,烏髮雲髻,斜斜墜在雪白頸項間,杏眼桃腮,膚如凝脂,眉不掃而黛,遠山含翠,唇不點而紅,嬌艷欲滴,不嗔不笑的面容靜如秋水,沉如春月。

“師,師父!你,沒事吧?”丁巳看呆了眼,結結巴巴道,雖早猜到,那丑面不是師父的真面目,昨夜驚鴻一瞥之下,也看了個大概。

可到了近在咫尺地看着這個靜靜坐在羅漢榻上的女子之時,他還是壓抑不住心內的不置信與驚艷!

這麼美的師父,為何要戴上那麼丑的面具!

怪不得,怪不得連孟太子殿下這樣的尊貴人物,都要尊她為友,待她為上賓。

“沒事,先坐下吧。”阿秀微頷首,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淡然。

“可是嚇到你了?很抱歉之前一直瞞着你。”

丁巳坐到李昱懷身旁,聽阿秀如此說,忙站起身道:“師父折煞徒兒了!您對徒兒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導之益,就算再瞞我什麼,也不能說抱歉啊!”

阿秀見他慌亂又一本正經的樣子,唇角微微一翹,道:“那金錢卦,本是陰陽學中最簡單的,世人看看周易,也能通曉幾分,我實在算不上什麼師父,也無意教你真正的陰陽術,你我之間也沒有什麼拜師之禮,你不用真正把我當什麼師父。”

丁巳仍嚴肅道:“師父在我心中,永遠是師父!不管你當不當我是徒弟,反正我會當你是師父!”

孟千秋一把扯過他坐下,懶洋洋道:“好啦好啦,你小子,盡會爬高桿兒。先把這差事辦好了,不要丟你師父的臉!”

丁巳聽有差事,忙坐下,乖乖地看着阿秀。

“周府估計這兩日間,又會請你去問話,你便如此說……”

周大將軍背着手,在正院廳堂內來回踱着步子,已有三炷香的時間。

三天前,得知是柳相的人保的金左儻之後,他便請了丁先生回來,請他算算此事如何了結。

丁先生推演之後,當時是這麼說的:此事之象為蠱卦,卦中爻象如推磨,順當為福反為禍,心中有益且遲遲,凡事盡從忙處錯。禍福在此一線,且禍根綿延,若處理不當,怕是要毀祖業根基。

看起來炙手可熱的權柄,實則是燙手的山芋,看起來風調雨順的時機,實則是藏雷埋暴的前兆。該起之人因此事而起,該伏之人因此事而伏,順應上心,放手放權,方能免災。

周大將軍亦是半信半疑,又將這幾句話日夜琢磨,也不知究竟該如何。

直到今日上午,皇上親旨,金左儻無罪有功,命其重掌西路大將軍印,駐守晉中。

周宓辨事不明,識人不清,延誤戰事,革綏遠將軍印,降為南陽郡總兵,聽令調遣。

忠親王忠勇兩全,聖上遵其護國之心,掌四平將軍印,領中路軍五萬人南下,守衛襄陽。

雖烈日炎炎,周大將軍卻渾身冷汗淋淋。

這不正應了那丁某所說嗎?該起之人因此事而起,金左儻,忠親王,都起來了,該伏之人因此事而伏,還能有誰伏,他兒子周宓唄!

他知道柳相是給足了他面子,沒有把金左儻真正被害的緣由給捅出來,而是壓了下去,也沒有真正要治周宓的罪,只算了一個延誤戰事而已。

這混賬小子,來了這麼一出,偷雞不成,反蝕了幾十把米,如今忠親王要去南陽,周宓哪還有立功之日?不將他尋個由頭髮落出來都是輕的!

而現在周家,領兵打仗的,除了周宓,還有誰?幼子才九歲,雖有女兒作為柳家媳婦,但他還是不放心。

只有兵權,只有兵權握在手裡,才踏實。

親家之好,也不過是利益之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從此事就能看出,柳相在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並不會看女兒的面子,當然也不會給周家面子。

他又想起那陌生女子的預言,周家兩年必亡。

一顆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跳得更厲害。

要是找到那女子問問就好了,不過,還有個丁先生,對,還是得找他!

周大將軍想到此,朝外喊道:“去請,柳樹胡同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