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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一聲,門被拉開,兩個知客看進來。

“春小娘子,沒事吧?”他們問道。

如今京城戒備,樓里也加強了戒備,每層樓都安置了知客,適才春曉的一聲喊他們都聽到了。

“不要用我這個,很貴的。”

首先撲面的是春曉再次拔高的聲音,再然後便是畫屏,暖燈,溫香,銅鏡,桌上珠花脂粉,以及妝台前兩個女子。

一個女子正拿着幾張香粉在臉上擦,袖子滑落,光潔細膩的手臂擋住了半邊臉,另一個則正撥打她拿着香粉的手毫不客氣的蓋住了她另一半臉,聽到門響二人都轉過頭看來,還保持着各自的動作.....

燈影搖曳珠光寶氣,一個粉面含春惱怒,另一個手縫下眼波流轉......

兩個知客不由看的眼花。

“幹嗎?”春曉瞪眼。

這些樓里的女子啊,一時好一時吵,鬧個沒完,現在沒客人了更閑了,一個香粉胭脂也能吵鬧起來.....

兩個知客笑了。

“沒事沒事。”他們一左一右將門拉上,又叮囑,“不要打架啊,小心媽媽把你們關起來。”

門關上將女子們的嬌哼截斷,腳步聲伴着說笑遠去了。

兩個女子還看着門,似乎微微出神,而趁着這一出神春曉猛地從那女子臉上奪回香粉紙。

“不會用別亂用。”她氣道,“說了很貴的。”

她的手收回,那女子的手便也離開臉,露出了面容,長睫毛大眼,鼻挺唇潤,一張臉嬌小輪廓精美,又微微的歪頭,面上浮現幾分好奇。

“不是這樣用嗎?”她說道,聲音如花吐芬芳,又如蝶兒春風中飛舞....

哎呀,煩死了,春曉抬手在眼前一揮,她是個妓女,又不是讀書人,文縐縐的哪裡冒出來這麼多詞呀字呀的,不就聲音好聽一些而已!

她瞪了一眼,將香粉紙重重的放回盒子里,然後擺弄着散落的珠釵脂粉,似乎在專註的收拾,但妝台上並沒有被收拾的整潔,珠釵還是亂擺,香粉胭脂還是堆疊。

一旁坐着的女孩子一手拄着下巴,嘴角微翹着看着春曉,然後伸出手,輕輕的戳了戳春曉的肩頭。

“不要生氣啊。”她說道。

春曉將肩頭一甩,瞪了她一眼:“別碰我。”兇巴巴。

女孩子沒有被嚇到,笑意散開,再次伸手,修長的手指點春曉的肩頭,道:“你知道,我是沒辦法才裝作男人的。”

春曉轉頭看她,豎眉道:“我知道,我知道怎麼樣,我知道就不能生氣嗎?”

女孩子笑了,又收了笑,認真的點點頭,道:“能,理是理,情是情,知理跟人情沒有關係。”

春曉將手一拍桌子,道:“你不要仗着讀過書跟我講這些,我跟你講,講這些也沒有用,我才不會被你再騙了,你我之間的仇是結下了。”

女孩子又笑了,點頭道:“好。”然後吸了吸鼻子,“我想吃你上次給我的蒸鵝和十香豆豉。”

春曉哎呀呀兩聲,道:“你還想吃飯,還要吃蒸鵝。”

女孩子道:“餓了啊。”

春曉冷笑:“那就餓着吧。”

女孩子倒也沒有再說什麼,伸手擺弄妝台上的脂粉:“這個怎麼用啊,不是往臉上擦的嗎?”

春曉哼了聲,忽的眼波轉了轉,道:“你想吃東西?”

女孩子嗯了聲,視線依舊在妝台上,道:“我好像一天還是兩天沒吃飯了。”

春曉道:“想吃也行,現在樓里不像以前了,要吃的我得親自去。”

女孩子道:“那就去咯。”看也沒有看她。

春曉看着她道:“那我可真去了。”

女孩子嗯了聲,春曉從妝台前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門口然後猛地拉開門沖了出去,門都沒有關,似乎惶惶而逃.....有風從門外湧進來,醉仙樓里雖然溫暖,到底是冬天,樓道里和室內還是不同,風也有些涼意。

女孩子似乎因為這涼意精神起來,坐直了身子將一匣子的脂粉翻開。

“怎麼就不是這樣用了?這世上還有我不會的事嗎?”她道。

.....

.....

腳步輕響,腳步在門邊停下,然後春曉先探頭進來,看到屋子裡還在妝台前坐着的女孩子。

“你怎麼還沒走?”她說道。

站在樓道盡頭的兩個知客聞聲看過來,見春曉手裡捧着的食盒,以及另一隻手裡拎着的一壺酒....

樓里的女子們也是貪杯的,他們搖搖頭,喝醉了別鬧事就好,不再理會。

女孩子從妝台前回頭,道:“等飯啊。”眼睛一亮,看着春曉手裡的食盒,用力的嗅了嗅,雖然沒有說話,臉上浮現滿意。

春曉將門掩上,站在門邊看着她,神情有些複雜。

“你竟然沒有跑,你就不怕我去告官嗎?”她道。

女孩子看着她,似乎有些無奈,道:“春曉,你到現在都沒有喊過我的名字啊。”

.....

......

雖然官兵在街上,雖然夜色籠罩醉仙樓,雖然她能篤定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還是小心謹慎到不提那個名字,唯恐隔牆有耳,唯恐一個不小心......

春曉神情惱怒,將食盒重重的放在地上,道:“薛青!”聲音出口還是壓低了....

薛青笑了,腰身一扭,探手將食盒拿過來,打開擺出來一碟蒸鵝一碟十香豆豉一碗白米飯,神情歡喜的搓搓手,拿起筷子,盤坐着大口吃起來,女孩子的姿態頓消.....嘴裡塞的滿滿的,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嘴角沾着白飯粒...

春曉一臉嫌棄,道:“你不會裝女孩子,你裝男人的時候也沒這樣啊。”

薛青含糊道:“裝男人的時候那樣子也是裝的。”

春曉翻個白眼,看着薛青伸手去拿酒....

“你還吃得下喝的下啊?”她道,又壓低聲音,“你都逆賊了,滿京城的人都在抓你啊。”

薛青將酒壺舉起喝了一大口,道:“那是先前和以後,此時我最重要的事是吃飯。”

根本就沒有裝,還是跟以前一樣,這幅樣子!春曉咬牙,在妝台前坐下,斜倚着看着薛青,道:“我不告官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可不表示我們之間的仇就算了。”

薛青嗯嗯道:“有仇就要報。”

春曉將手一拍,道:“那你說,我好不好看?”

呃?薛青被白米嗆了口,有些愕然的抬頭。

“當初在長安府,你對我不理不睬,我還以為自己貌丑技衰,原來...”春曉看着她,重重的哼了聲,又豎眉,“你說,我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比你好看?”

這就是最大的仇啊?薛青手指揉了下鼻頭,認真的端詳春曉一刻,道:“你很好看。”

春曉吐出一口氣,仿若卸下了千斤重擔,但臉上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見薛青轉過頭看向銅鏡。

她口中塞滿的飯已經咽下,手將嘴角的飯粒擦去,又將耳邊散落的頭髮掖好,收起盤坐的腿,改成跪坐,身上穿的是春曉一件衣裙,沒有系腰帶寬大,但挺直脊背也能看到腰肢款款窈窕,雙腿修長,她端詳鏡子里的自己,晃了晃頭,微微一笑,鏡子里的女孩子靈動嫵媚.....

“不過,你沒我好看。”她認真說道,“我真好看。”

......

......

房間里陡然傳出女孩子的尖叫,讓吃着咸豆喝小酒的兩個知客嚇了一跳。

“你給我滾出去!現在就走!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

“飯還沒吃完啊。”

“不許吃,把我的飯還給我!”

尖細清亮的爭執吵鬧的聲音也透過門擠出來在樓道里散開,然後與不知道樓里其他地方傳來的女子們的時隱時現嬌笑聲混雜...

有女人在的地方,別想安靜,兩個知客將酒杯一碰,繼續,早就習慣,就算再吵鬧他們待會兒也能安然睡去。

這是小人物的幸福。

而對於大人物來說,就沒這麼幸福,入睡很難。

王烈陽的書房裡燈火通明,在座的不管年紀大的還是正值壯年的男人們都絲毫沒有睡意。

他們眉頭緊皺,或者低聲交談,或者若有所思,滿腹心事。

“相爺,薛青沒有蹤跡。”一個男人從外走進來,披着一身冬夜的寒意道。

王烈陽將手裡的茶碗放下,道:“那看來她今晚也不會來找我了。”

“她這是什麼意思?不信相爺嗎?”在座的一個男人惱怒道,“她難道不知道現在是相爺在保住她的性命,再不來,就會死在宋元手裡。”

王烈陽笑了笑,道:“那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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