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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華立路二十二號,法租界中央巡捕房,醫療室。

醫療官老黃點燃一根煙,用一根柴火棍取的煤爐里的火。

煙捲的火星隨着他的一呼一吸,閃爍着。

頭頂的白熾燈在發光發熱。

他了解程千帆。

‘火苗’同志倉促離開,如果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便在兩人的那次接觸上。

老黃仔細想,想來想去,他不得不接受一種結果:

兩人那簡單兩句對話中,有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別我從天津回來,你且喝死了’,這句話重點在於‘從天津回來’。

‘火苗’同志在暗示,他會回來的,或者說是‘能回來’的。

且不說‘火苗’同志此次突然外出公幹的原因是什麼,其中是否有摻雜敵人的機密,只說這句話,‘火苗’同志是在‘報平安’。

或者更加貼切說,‘火苗’同志這話的意思是指他並非是被敵人發現身份,只要不是這種極端情況,拋開其他,對於一名潛伏者來說,就是安全的。

想到這裡,老黃心中是稍稍鬆了一口氣的。

此外,程千帆身邊那個醫生模樣的男子顯然有古怪,此人更像是監視‘火苗’同志之人。

那麼,‘火苗’同志暗示其暫時是安全的,是能夠回來的,建立在此種基礎上,卻有人貼身陪同、監視。

這說明什麼?

說明‘火苗’同志是被安排去執行某種極為隱秘的任務,此種監視不是因為懷疑什麼,更多的是出於原則上之保密需要。

老黃悶悶的抽煙,他從那僅有的言語、表情,從自己對於革命戰友的了解基礎上,抽絲剝繭得出了自己的分析和結論。

只是,直覺告訴老黃,‘火苗’同志應該還有話要對他說。

或者更加進一步來說,是有話已經對他說了,只是他還沒有‘找到’那些話。

那麼,‘火苗’同志要說的話在哪裡藏着呢?

……

老黃的目光盯着桌子上的那個酒瓶。

這是‘火苗’同志離開之前他從其手中‘搶回來’的。

他越琢磨越是覺得解題的鑰匙就在這個酒瓶上。

‘火苗’同志不會‘平白無故’來搶他的酒瓶的。

儘管從表面來看,‘小程總’笑罵著訓斥他喝酒,順手搶了他的酒瓶作勢要摔,這很正常。

但是,老黃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在此種唯一能夠不引人矚目接觸的情況下,‘火苗’同志的任何言語、動作都需要反覆琢磨、解讀。

老黃又自己給自己對火,點燃一支煙捲。

煙捲的火星閃爍中,昏黃的眼睛盯着酒瓶子看,他的腦海中反覆回想。

“公務在身,身不由己啊。”

‘火苗’同志這般說,然後一把奪過自己手中的酒瓶子。

然後‘火苗’同志看了一眼酒瓶子,又跟着罵道,“你個老東西,先不說你又在上班期間喝酒了,就說這酒,伱少喝點,別我從天津回來,你且喝死了。”

還是這句話!

老黃摩挲着下巴,皺眉思索。

‘火苗’同志搶過酒瓶子後,看了一眼酒瓶子。

很自然的動作。

似乎並無異常。

不過——

老黃的眼睛亮了,‘火苗’同志下一句話是‘你個老東西,先不說你又在上班期間喝酒了,就說這酒,你少喝點,別我從天津回來,你且喝死了。’

此時,他這才注意到‘火苗’同志這句話中的‘就說這酒’!

就說這酒!

這酒——

這酒怎麼了?

這酒是老黃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喝的汾酒,是他幫了一個朋友的忙,朋友送他的回禮。

這酒——

味道醇美!

酒本身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那麼,就只有酒瓶子了?

酒瓶子有什麼問題。

老黃拿起酒瓶,在白熾燈下左看右看。

忽而,他注意到酒瓶子上貼着的標籤上有異樣:

有指甲印!

確切的說是指甲在標籤的某處用力劃、扣破了。

這個痕迹此前並沒有。

老黃無比確認這一點。

……

作為一名特科紅隊王牌特工,同時也曾經是一名出色的情報員,他對自己周邊的事務格外關注,就說這個酒瓶,他拎着酒瓶喝酒,手掌摩挲瓶身,如果瓶身上有這麼一個摳起來的痕迹,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個痕迹是‘火苗’同志弄出來的。

老黃已經可以在腦海中想象出‘火苗’同志做這些時候的實際情形了:

‘火苗’同志從他手中搶走酒瓶。

看了一眼酒瓶。

這一眼很重要,‘火苗’同志是在確認,確認這瓶酒是不是他所掌握的那個牌子。

確認了。

然後手中握着酒瓶,口中說著那些話的時候,指甲便在瓶身上某處留下印記了。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非常自然,同時他這邊也飛快的奪回了酒瓶,別說是‘火苗’同志身邊那個形跡可疑的醫生了,就是老黃當時不也是沒有意識到有什麼異樣么?

不對!

老黃意識到自己考慮的還不夠透徹深入,確切的說,‘火苗’同志看酒瓶的那一眼,不僅僅是確認這瓶酒,同時是在確定瓶身上這標籤上這一處的位置。

老黃表情嚴肅,他盯着瓶身上被‘火苗’同志用指甲摳出來的貼標所在:

廠址:通濟門外九龍橋 3號!

這是華豐裕酒廠生產的汾酒,而這個地址正是華豐裕酒廠的地址。

通濟門外九龍橋 3號!

這個地址有什麼問題嗎?

老黃苦苦思索。

終於,他心中一動。

通濟門外九龍橋 3號在哪裡?

在南京!

華豐裕汾酒是南京產的汾酒!

‘火苗’同志這是在暗示——

南京?

為什麼要暗示南京?

他忽而想到,巡捕房的函件通知里,程副總巡長是去天津法租界公幹。

此前他還在琢磨,天津那邊出什麼事情了,竟然需要從上海這邊派人過去,而且是走的這麼急?

這很奇怪啊。

而考慮到‘火苗’同志極可能是被敵人派遣去執行某個機密任務,那麼,現在問題來了,‘火苗’同志真的是去天津了嗎?

情報工作向來是要注重保密的,同時也是虛虛實實,不乏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事。

那麼,現在這個‘南京’……

是在暗示實際上是去南京,不是去天津?

老黃陷入了沉思之中。

……

“太太,浩哥回來了。”

看到李浩開車回來,大頭高興的喊了句。

“嫂子找我?”李浩下車,聞言立刻問道。

“太太晚飯前問浩哥你怎麼沒回來吃飯。”大頭說道。

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浩哥,我說你興許在巡捕房加班,太太似乎不太高興。”

“曉得嘞。”

李浩拍了拍大頭的肩膀,他整理了一下衣裝,進了客廳,“嫂子,我回來了。”

“小寶,帶小芝麻去玩吧。”白若蘭將懷中抱着的小芝麻遞給小寶。

小寶穩穩地接過小侄子,又朝着浩子哥做了個鬼臉,抱着小芝麻走開了。

“栗子,去泡一壺茶。”

“是,太太。”

李浩注意到嫂子將‘閑雜人等’都已經支開了。

“你帆哥離開前,就沒有什麼要帶話的?”白若蘭面容一正,脆聲問道。

“有的,嫂子。”李浩趕緊說道。

“既然有話要帶,你不趕緊回家,去哪裡喝貓尿去了?”白若蘭顰眉,訓斥小叔子,“還是說浩哥兒你覺得喝酒比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