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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毐、趙姬或是呂不韋,甚至是李斯……這些名字在他的腦海中瞬間黯去。

嬴政彷彿又回到了十三年前——剛到秦國的時候,只是自己靜靜的獃著,不哭不笑的更不開口說話。強烈的自我厭惡在心底滋生,慢慢的就變成了一種自我憎恨。

“公子?”跪在榻邊的青鸞欣喜的直起身,握了他的手問:“您醒了嗎?”

站在暗處的嬴政未曾走近,他對着青鸞搖搖頭,只是在一邊不語的凝視着。

榻上之人緩緩睜開眼睛,起身望了望四周的問:“天黑了嗎?怎麼不點燈?”

“天……天黑?”女子驚愕的張了張嘴,房間里明明是鋪滿了金色的陽光,難道說?她不敢相信的伸出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那雙澄澈的眸子,居然沒有反應。

“青鸞,你哭了?”

“沒有,沒什麼。您等等,我……我這就去點燈。”

循聲朝青鸞所在的那個方向望去,怎麼連一點月光也看不到。

他扭頭撫上了自己睜開的雙眼,臉上居然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原來是這樣,看不到了,是什麼都看不到了嗎?”

“不會不會,太醫……他們一定會想辦法的!”

聽她哭得說不出話來,景臻反倒是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只說:“沒有什麼好難過的,這樣反倒更好。”

“公子?”

“不該看到的,不敢看到的,還有那麼多不想看到的東西,終於可以不用去看了。”

女子壓低了聲音,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待她回頭再看時已不見了嬴政人影。

完美的東西,本身就是脆弱而危險的,只能被定格在那麼短短的一瞬間。

但嬴政,這個人在景臻心中,卻從來都是那麼的完美。是出於自私還是執着呢?當他發現,這份只屬於自己完美居然也有瑕疵的時候……

青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因為她不想去告訴這兩個人,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

“大王,嫪毐的三族都被誅滅,那他府上的門客?”

“全部流放。”

李斯有點吃驚,罷了,參與謀反的那些都已經殺了至於其他的,也不定然要做絕。

“依照秦法,相國大人昔年保舉嫪毐進宮,也可定為謀反。”

“免去呂不韋的一切職務,食邑爵位照舊,遣返封地永遠不得返回咸陽。”

這一決定真是讓李斯完全說不出話了,嬴政不剝奪呂不韋文信侯的爵位,居然還讓他回河南經營那享有十萬戶的封地!

“大王,是打算只去一個虛名?相國大才遠播天下,這樣恐怕被他國竊而用之啊。”

秦國的宰相,在離職後也多半被其他六國請去為官為相,想那公孫衍就是身掛五國相印的,不免呂不韋會效仿。如此的做法,實在不像是嬴政一貫的舉止。

“下臣愚見,不如……先貶為庶人或者尋地囚禁?”

“你下去吧。”

“大王,這件事……”

“下去!”嬴政一拍桌案,眼中的憎惡不禁讓李斯脊背發涼的連連後退。

“下臣失言請大王恕罪,下臣先告退。”

出宮的路上,李斯一直冥思苦想的猜度着嬴政的心思。事先明明商量的好好的,當時看大王的樣子可是非要置呂不韋於死地不可啊!怎麼如今反倒變了?既然給呂不韋留下了退路,那背叛相府的自己豈不是多了一條死路?心中不得開解的李斯步子越走越快,一個不留神就撞上了前面的內侍。

“奴才該死,冒犯大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李斯邊說邊整理着衣飾,“敢問這些,是要用來祭祀天地的?”

被撞翻在地的托盤裡都是用麵糰做成的三牲,若不仔細看還真以為是平日里的豬羊肉食。那人聞言看了李斯一眼,小聲說:“最近宮裡,要避血光!”

避血光?李斯豁然開朗的點了點頭,只是嬴政一直推崇刑法,怎麼信起這一套儒家的做法了?他不說明,只嘆道:“真是,難得大王如此仁善。”

“哎呀,大人多想了,這還不都是為了那小公子?”

“公子?是為了扶蘇公子?”

那宦官擺擺手,說:“不不不!這一位是大王的弟弟,前朝公子嬴景臻。”

“哦,李斯真是孤陋寡聞了。不過這避血光,又是怎麼回事?”

李斯看那人有些犯難,會意的從袖中摸出了一片金箔的遞於他說:“還望賜教。”

“這個自然自然。”收好了東西,這宦官才繼續說:“聽說是在大鄭宮的時候被嚇着了,就是那天晚上,在太后宮裡……不知怎麼就傷着了眼睛,看不見了。”

“不知怎麼的?”

見四下無人,他才貼在李斯耳邊道:“其實是大王給推的,跟太后那事一樣,不讓說!大王現在,可為這事着急着呢。”

“原來這樣,看來這位公子,倒是頗得大王喜歡。”

“何止是頗得啊。”那人理好了托盤裡的東西,“這宮裡人都知道,大王可是打小就愛得發緊呢!大人若沒事的話,奴才先告退了。”

“哦,有勞了。”看人已經走遠,李斯的眼中不禁泛起了一股異樣的目光。

他所效勞的,應是并吞寰宇之地,執掌天下之人,怎麼嬴政卻被一個無知孩童給絆住了?

梟首飲血,秦國一直是以這樣的虎狼之師威懾六國,如今祭祀都不用犧牲了,於秦國真是荒唐可笑。可見這個贏景臻,不是個該留的人。

經歷過那一次謀反,況且嬴政又是剛剛掌權,按理說他應該比以往更加勤勉的處理政務才對。可嬴政如今把詩書刑法等每日必上的課程統統停掉了,就連鍾愛的騎馬舞劍也沒再做過。大臣們都有些不解,這位大王連早朝也不願多說的大王究竟在幹什麼。漸漸的宮中開始傳言,大王和自己的親弟廝混在一起做那龍陽之事,其實男風在當今親貴間不算什麼,但這嬴政和嬴景臻在他人眼裡是親生兄弟,**這一條總是上不得檯面的。

很多文臣也想要勸諫,但看這偌大的秦國的確是被嬴政治理的有條不紊,他們再有微詞也只能由着嬴政去了,心想畢竟大王年青,總是有些玩性的。只有李斯冷笑着低‘哼’了一聲,心裡猜度着個中的情由。

而嬴政既不是如大多人所想的沉迷於歌舞玩樂,也沒有和他的景臻弟弟一起共赴**,他此時正安靜的端坐在池塘邊,不語也不動只望着前面的兩人發獃。

半年的時間過去,現在都已經是三月了。

從雍城回到咸陽後,這個活脫明朗的孩子彷彿轉了性情,整日里或是撫琴或是吹笛,即便和青鸞也說不上幾句話。

池邊琴聲悠揚,他只道景臻的曲真是彈得越來越好了,就連那位教琴的師傅也常常自愧不如。怎麼能不好呢?嬴政的臉上有幾分惆帳,在那個一片黑暗的世界裡,除了寄情於絲竹音韻,又還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