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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毐,他還真是個能鬧騰的人,自從被封了長信侯就處處跟呂不韋作對,而朝廷里的大臣也分成了兩派。這兩撥人在朝堂上勢同水火,日日爭來斗去的只把嬴政當做個什麼都不懂的傀儡君主。殊不知嬴政明的裝出個事不關己的樣子,暗地裡早就網羅了王翦、樊於期等一些武將,身邊的李斯也被提成了長史。如今的嬴政已年滿二十二歲,宮中一個楚國來的侍妾也為嬴政生下了一位公子,已取名為扶蘇。這下連長子都有了,呂不韋和趙姬再沒其它借口抓着權柄不放,嬴政這才終於得允許赴舊都雍城,好完成那被推後了兩年的加冠之禮。

“大王,嫪毐在府上集結了千百死士,還大肆釋放罪犯囚徒,不知意欲何為。”

嬴政望了望李斯,嘴角的笑意愈發詭譎,“意欲何為?連太后的印綬都拿到手了,除了謀反還能有什麼。”

“大王……”

“這次去雍城,只帶少量的精兵前往。嫪毐他既然要反,寡人不防就推他一把。你即日放出話去,就說寡人對他大養門客甚為不滿,加冕之日便撤會去他的長信侯。”

看殿中只有他們二人,李斯放低了聲音說:“大王,這一招……會不會太險?”

“表面是做給別人看的,王翦會領兵將大鄭宮悄悄圍住,就等他自投羅網了。”

“大王英明。”

嬴政不屑的冷‘哼’了一聲,說:“嫪毐可是相國舉薦入宮的,按照秦國連坐的律法,若是嫪毐謀反……那麼,身為舉薦之人的呂不韋就是與他同罪。”

李斯有些驚訝的抬頭,這一舉一下就可將主掌朝野的兩大勢力連根拔起,心中不禁默默感佩起這位年輕大王的遠見卓識。

“李斯,你說這勝算,到底有多少?”

李斯惶恐的低頭,只說:“這個李斯不知,但下臣明白,唯有大王您才是能執掌秦國之人。”

聰明的人,聰明的回答。

“你也好好準備,跟孤去雍城。”

雍城,是有一陣腥風血雨了吧。而再度歸來那日,也只有他嬴政,才是秦國真正的王。

行輿中還亮着一點燈光,嬴政雖拿着一冊書簡,但眼睛卻正望着靠在青鸞懷中的孩子出神。青鸞的歌聲還是那麼好聽,不過一會兒把把人哄着乖乖的睡著了。但成蛟那張滿是泥土和血污的臉卻又在嬴政腦海中清晰起來,他似乎有些慌,在身邊摸索一陣後卻走到那女子身邊坐下了。

“本來,應該把你留在咸陽的。”嬴政低語着,伸手將孩子落在額前的散發綰在了耳後。

“大王,再過幾日,您就終於能佩劍親政了,不是應該高興嗎?”

“高興?是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嬴政笑得有些無奈。

青鸞有些擔心的皺起了眉,她能感覺到,眼前的這人在害怕。

天光大亮時,車馬已到了大鄭宮。

好久都不曾見到母親了,雖然趙姬對自己有些疏離,但如此將她捲入朝堂的爭鬥之中,嬴政還是有些愧疚的。之前他們見面的時候都是一大堆奴才侍衛跟着,難道是那樣的陣仗才讓母親倍感約束?嬴政揣度着似乎明白了一些,梳洗過後換了件便服便獨自往太后宮中去了。

今日風和日麗,又碰上了這九月的好時節,整個大鄭宮裡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花香。

才剛走近趙姬的寢宮,就聽見一陣明朗的笑聲,這其中似乎還有兩個幼童的聲音。聽着像是比玥欞要小上幾歲,但這宮中怎麼會有這個年紀的孩子?

“大……大王……”那幾個內侍見了自己似乎都嚇了一跳,都瞪大眼睛的愣了好一會兒才跪下來行禮。本來也不是件怪事,按行程他應該是三日以後才到的,這會兒才入宮門不久,應該是消息還沒傳到這一處。

但看着這些奴才的那副恐懼之極臉色,嬴政隱隱覺得這其中定然有什麼蹊蹺的喝道:“站住!你們,全都跪在這裡,不準往裡通報。”

“是,是……”

往裡走了一點,嬴政隱隱能看清人形了,是趙姬拿着網子在庭院里撲蝴蝶,她身邊跟着的那個嬴政自然認得是嫪毐,但還有兩個年齡尚小的男童是?

“爹爹,我要這隻有花的蝴蝶,在這裡在這裡。”

“母親!我也要哥哥那樣的。”

“好好好,別急,今天母親就把這園子里所有的蝴蝶都抓來給你們。”

“母親最好了!”

母親?!爹爹?!這兩個孩子……難道他們……

前日咸陽傳說了那嫪毐是個假宦官,說他和太后在雍城不僅共試**而且甚至生下了孩子。

本來嬴政沒怎麼在意,只以為又是呂不韋那一黨放出的流言,但他心中還是放心不下,不覺中就加快了行程的提早感到了大鄭宮想探出些東西。然而,沒想到,這些居然都是真的。

孽種,這兩個孽種!

被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嬴政暗自拽緊了拳頭,回想起從前種種,趙姬那一切的不可理解也都變得合理不過。原來是這樣,六年前她執意要搬到這遠離咸陽的大鄭宮,原來是有了這個假宦官的孩子。一陣徹骨的冰寒不禁在嬴政心中蔓延開來,嫪毐謀反以後,她難道是要扶這其中的一個做秦王嗎?

那這場加冠之禮,應該也只是一個局吧。

可究竟是為什麼?當年那個在趙國為自己挨餓受凍,那個流亡中為自己不惜捨命的母親,今日居然會變成這樣?以前是呂不韋,現在又是嫪毐!嬴政以前覺得流言只是流言,可想不到從小到大,趙姬居然將他矇騙了這麼多年!真是個賤人……這個屢屢**宮闈,這個屢屢給王室給自己蒙羞的女人,這個可恨可殺的賤人!

“政……政兒,”注意到廊後之人的趙姬嚇得接不上話來,下意識的將兩個孩子護在了身後,而那旁邊的嫪毐早就嚇得臉色鐵青的趴跪在地。

“母親,幾年不見了,看來您在雍地過得很是舒心。”嬴政的語氣如常,臉色溫和的沒有一絲異樣。他走下了台階,朝那兩個孩子走去時還帶着一臉可親的笑容,只說:“政兒真是大意了,母后年輕寡居,我應也接幾個小童到咸陽宮陪伴母后的。”

“政兒,是……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着人通報一聲。我……我也好給你備些吃食。”

“兒臣才剛進來就給母后瞧見了,這一趟來得匆忙也沒事先通傳,還請母后見諒。”

“哦,這樣啊。對了……”女人似乎舒了一口氣,將兩個孩子推上前來,說:“這兩個是長信侯的外甥,我也是在這裡閑得發慌才留他們在宮裡的。”

“大王恕罪,都是奴才的私心,幾月前帶了進來看太后喜歡,便想讓他們在宮裡多長長見識。請大王恕罪!”嫪毐以頭點地,把話說得不慌不亂。

“好,長信侯——你當真是做得很好。別說太后就連寡人,也很喜歡這兩個娃兒呢,就這樣在宮裡多住些日子吧。”嬴政說著俯身拍了拍他們的小臉,舉止間確是一副喜愛的樣子。

嫪毐忙說:“快,快叫大王。”

而那兩個孩童卻愣愣的一句話也不說,抓了趙姬的衣袖只往她身後躲。

“罷了,小孩子都見不慣生人,兒臣此來也是只為給母后請安的。加冕大典在即,還有諸多事務需要兒臣去處理,先告退了。”

“奴才恭送大王。”

嬴政拱手行禮,轉身離開之際只聽得身後一句喚得深情的‘政兒’,可他沒有回頭,只是更加堅定的加快了向前的腳步。

直到嬴政的影子消失不見,趙姬才回過神來,也沒生出什麼懷疑的帶着孩子往別處去了,而嫪毐卻是即刻冷下了眼神。

不管嬴政是怎麼想的,都到了這份上,看來他是不得不反了。

這幾日嬴政都格外的安靜,白天準備着大典的各項事宜,夜裡閑下來的時候也只是望着西方的夜空出神,像是在等着什麼。

“政哥哥,你都走音了。”

“哦,是嗎?”嬴政說著撫了撫琴弦,笑着又撥弄了幾個單音說:“景臻才學了幾年啊,就彈得比我要好了。”

“政哥哥那麼忙,哪有時間練琴呢。”這人溫婉的語氣中帶着童音特有的軟糯,嬴政不禁伸出手,撫上了那一襲已經長至腰際的青絲。一晃多少年過去了,今夜再看這孩子,竟也有了些許風華少年的氣韻。

“這個是?”嬴政從懷中拿出了什麼,看上去像是一塊玉璜。

“是我來這世間得到的第一件東西。”

“第一件東西?”

“出生那時,父親和相國在母后的床榻邊擺滿了好些物件,只讓我自己伸手去抓。”

孩子有些明白的點點頭,問:“那政哥哥抓到了就是這個?”

嬴政搖搖頭,聲音中透着莫名的蒼涼:“不,聽說我最開始抓到的,是一把寶劍。但相國說兵刃戾氣太重,最後只給了我這嵌在劍鞘上的玉石。”嬴政說著將那物置在月光之下,恍然看去,像極了一隻化光而飛的天鳳玄鳥。

“這是諸鳥之首,從前殷商的圖騰?”

“是什麼都不重要。”對上他那好奇的眼神,嬴政笑了笑說:“只因為這是唯一一件,在我身邊保留至今的東西,看着就好像是,有我所有的過去一樣。”

他看着嬴政將那玉璜放入自己手中,有些不懂的問:“政哥哥,這個不是對你很重要嗎?”

“正是因為重要,才會選着這個給你。我原比你大了許多,如今將它送給景臻只是想着,或許能憑這個,將那錯過的十四年也與你添上些許聯繫。畢竟過了今日,我就不可能再是這個我了。”

“是我……可又不是我?景臻聽不明白。”

嬴政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此時大鄭宮的鐘響了。

‘咚——咚——咚——’悠長的響了三下,而房中的沙漏卻明明沒到三更的時候。

看來王翦和李斯,他們已經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景臻,你就乖乖的呆在這裡等我回來,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

嬴政站起身來,臉上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堅毅。

而加冕之期,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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