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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乍暖還寒。京城三月底的天氣,白天時略有回暖,但在凌晨時分卻仍是帶着凜冬的寒氣。

蘇默伸手撩起車簾望向外面之際,一陣冷風順着帘子縫兒吹了進來,靠在車廂另一邊的小七不由的被風吹的打了個寒顫,使勁的縮了縮脖子,連將要打出的一個哈欠都被吹了回去。

“披上這個。”蘇默收回目光,放下車簾後,隨手從旁邊拎起件棉袍扔了過去。

今個兒是皇帝召見他入見的日子,蘇默也只能忍痛從溫暖的被窩裡,不情不願的早早爬起來出門。

沒辦法,這就是古代公務員上班的現狀。一般四更天,甚至三更天就要起身出門,然後早早趕到宮門外等候。朝臣們可以等皇帝,但卻不能讓皇帝陛下等臣子們吧。

當然,蘇默還算不得上是朝臣,但既然被宣召了,那就要跟朝臣一樣,也得苦逼的走這種流程。這讓蘇默狠狠的吐槽了一番,並再次決定,絕對絕對不會入朝當什麼狗屁的官兒。不說別個,單就這個隔三差五的半夜起床,就讓他深惡痛絕,無論如何也接受不能啊。

他如此,比他更小的小七自然就更難過了。他對外終究還是以文人的形象出現,身邊自然應該有個小書童之類的。胖爺只能是護衛,所以這個差事就落到了小七頭上。

故而,一大早,小七也不得不迷迷糊糊的起身跟着一起出了門。不過好在他自小多歷苦難,最艱難時甚至淪為乞丐,那時候別說早起了,連飯都吃不上,比之現在已經是不知好了多少。

所以,除了現在仍有些睏倦外,倒也未感到什麼不適。即便是這點不適,也是在跟了蘇默後的這段日子裡舒服慣了,只要稍稍適應下便很快恢復過來。

只不過昔日的苦難經歷,總是讓這個孩子對外界有着種潛意識的畏懼和警惕。整日介便如同一隻受驚的小獸般,對什麼都隱隱抱着幾分自卑和謹慎。

尤其是面對蘇默,他的心裡更是複雜一些。既有對蘇默收留他的感激,又有被蘇默曾揭露的畏懼。但除此之外,還有的,卻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似是極怕在蘇默面前的表現不好,唯恐由此惡了蘇默。

他心裡有種隱約的奇怪執念,似乎寧可死也不願看到蘇默對自己失望的眼神。在他心底,公子便如同光芒萬丈、高高在上的神祇,而自己則如趴在爛泥塘里低賤的螻蟻。

可就是這麼一個自己仰望不及的存在,竟然還能顧及到自己是不是冷了,很是淡然的將自己的棉衣讓給他穿,這個不經意的舉動,令小七驚怔莫名,卻又心緒涌動。

那是一種複雜的情感,不單單是單純的所謂感動。蘇默的這個舉動,給了他一種遙遠而又熟悉的感覺,似是忽然看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爹娘。

那時候,他還有着溫暖的家。娘親總會在天氣變化之前,便早早給他準備好更適合的衣物,並千叮嚀萬囑咐的,總怕他熱了冷了的;而父親,雖然從來不說什麼,但卻總會在冷的時候,脫下自己的外衣,一言不發的為他披上。

父親是嚴父,不會如娘親那般絮絮溫言,但那不經意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他卻能感受到滿滿的父愛。

而剛才那一刻,他恍惚間似從公子的眼中,又再見到了那種似曾相識的目光。

他獃獃的捧着棉衣,一時間竟腦中空白,既沒穿上也不說話,好似傻了一般。

“傻愣着作甚,趕緊穿上啊,要是困了就再迷瞪會兒。皇帝要見的是你家爺我,回頭我上殿時,誰還來管你個小書童在做什麼?睡吧睡吧,你這年紀正嗜睡的緊,就別硬撐着了。”

耳邊傳來公子有些絮叨的念叨聲,小七怔怔的哦了一聲,腦子裡仍是有些回不過神來,下意識的將棉衣從前面蓋住。然後,緊緊的,緊緊的握住。下一刻,似乎鼻息間便都是滿滿的暖意融融,竟不知身在何處。

蘇默並沒注意到小書童的異狀,他自個兒現在還有些犯迷糊呢。這該死的古代上班制度,簡直令他深惡痛絕到了極點。此時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滿滿的怨念,哪有功夫去留意旁的。

至於給小七棉衣,作為一個後世人,又是身為一個光榮的人民教師,這種行為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他甚至腦子裡連點別的念想都沒有。

昨個兒跟張悅幾個一番詳談,最後在孫四海那一番言詞後,幾個兄弟都醒悟過來,總算是把他要殺熟的惡名除開了。隨後接下來便是各項準備工作的細節研究,還有各自分配任務。

也是在昨晚,他終於將早已謀劃的方略,首次跟幾個兄弟大體的講述了一些。然而,隨着他的講述,那幾個混蛋倒是對他徹底沒了殺熟的誤會,但卻變成了看神經病似的眼光看他,這讓蘇默差點抓了狂。

羊吃人這個概念,最早是出現在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大明朝雖然此時已經有了工業革命的雛形,但卻還遠遠達不到徹底蛻變的程度。由此,自然也就很難讓他們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饒是蘇默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最終也只是讓幾個傢伙懵里懵懂,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根本沒明白。這讓蘇默感覺有些失敗,同時又恨恨的鄙視了這幫傢伙一通。

貧窮不要緊,就怕沒文化啊。這些個富二代、官二代的公子哥兒,完全被千餘年來的儒家思想所固化,幾乎從未接觸過商事,也沒有任何從政的經驗,這讓他們對蘇默的表述實在難以吃透理解。能最終懵里懵懂,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所以,到的最後,蘇默終是無奈的放棄了這種掃盲的興頭。看神經病就看神經病吧,等到回頭數錢的時候,自然就知道誰才是神經病了。

至於現在嘛,只需要他們能完全徹底的,按照自己的要求動起來就成。一個大戰略的進行,只要最上層有限的幾個人掌握明白就好了,下面人更重要的卻是執行力。

一絲不苟、精準到位的執行,還有百分百的忠誠信任,這才是最大勝利的保證。

眼下蘇默完全可以自己掌控核心,那就不需要非得讓張悅他們明白。即便是在今日見了皇帝後,蘇默也不準備將此事的掌控權交出去。

從張悅幾個的狀態來看,那些個朝中的大佬們,真還不一定就能比他們更強些。即便有個別的人能看明白這個計劃的內涵,但是一旦運作起來,就憑下面那些人的德性,很難說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

國人根深蒂固的劣根性,和那強大的創造力,即便在後世那種年代,都能讓人五體投地,更不用說在這個愚昧的時代了。一本好經最終念成歪經,一項大好的利國利民之策,最終演變成禍國殃民的毒策的事兒不知凡幾。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實,蘇默聽過、見過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他必須自己親自監督施行,決不能放任別人去做。至於說皇帝會不會答應,這個問題在他已經驗證了皇帝對自己有所求,並且也只有他才是這個計劃的設計者的背景下,他還是有一些把握的。

昨天的商討後,徐鵬舉便被他打發回了江南。他需要大量的織工能匠,在這個時代,唯有江南那邊才有。

羊吃人的計劃,必須要先研製出最新型的紡織機。雖說改動並不是很大,但卻需要既豐富的織工經驗才行。後世一提起紡織品,大抵都知道所謂的江南織造。

這個名稱雖然是多數都從後面辮子朝而來的,但實則具體卻是自大明朝時就已經有了。後世每每將明清連在一起說,並不是沒有道理的。辮子朝很多東西,其實都是延續自明朝而來的。那幫白山黑水裡殺出來的野蠻人,開始時連自己都只能裹着獸皮而已,又哪裡能了解中原漢人璀璨的文明?

話說遠了,徐鵬舉此次的主要工作,就是到處劃拉人。各種相關的能工巧匠,不單單是紡織業的,還有其他各行各業的人才都要。而這其中,更有蘇默仔細叮囑的船匠。

在經歷了一系列的事後,蘇默隱隱有了個念頭。都說穿越者回到古代如何如何牛叉,各種裝逼打臉,各種金手指絕殺的,然後最終大殺四方,掃平天下,最終走上人生巔峰,左手大權在握,右手錢財美人的,簡直是無往不利。

但是此刻的蘇默對此,卻很有吐有這種想法的人一臉。想要憑着一個人之力,扭轉一個時代的觀念,改變整整一個時代的社會,這得是多腦殘的想法?或許那些小說中說的都是神人,各種光環的無腦作弊下,才能達成那種效果。

但是他只是個凡人,即便是穿越者,即便他也有金手指,甚至還真的有了近乎於神的變異能力,但他卻深深的感悟到,他最多只能影響到極小的一個範圍,根本無力改變整體。甚至,便連自保和保證身邊的人,都需要竭盡全力才能勉強有可能做到。

既如此,那麼早做籌謀,便是刻不容緩之事了。至於說具體什麼籌謀,那便是離開。他有着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只要能不被束縛,任他徹底發揮出來,在這個時空還是大有可為的。

而在大明,在他最熟悉的這片古老的大陸上,成百上千年的根深蒂固,根本不會給他這個異類發展的機會。那麼,就去尋找吧,尋找一個既能依託這片土地,卻又獨立於這片土地的空間。

這個時代雖然別的方面無法突破,但卻唯有一個最大的優勢,那就是廣袤的空白!只要能找到這樣合適的空白之地,他便可肆意揮灑,真正給自己打造出一片獨屬於他的天地。唯有那樣,才能真的自由自在,做一個愜意的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