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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妖域深處。

菅草覆霜,枯草含露,白骨殘骸,觸目驚心。

濃淡不一的黑霧,瀰漫籠罩,襯出朦朧里那或大或小的輪廓。

怪異的叫聲,此起彼伏,很是折磨人耳。

這些都是水妖。

既已被揭破,這些水妖就開始瘋狂地攻擊周邊的村鎮,食人血肉,吞**元,以求成仙!!

而入了妖域的道士,則是在和這些水妖對抗。

此時。

在妖域的東南角。

激烈的戰鬥正持續着。

四名穿着太極宮道袍的劍修如四道城牆格擋在外。

而之所以是城牆,是因為他們的作用只能是保護。

只有保護了中間的那一位,才能使得這個小團體有足夠強大的戰鬥力。

城牆可以垮掉一面,但是中間的人絕不可以出事。

或許在小範圍的戰鬥之中,劍修能夠起到強大的作用。

或許在應變里,劍修能給出更快的反應。

但在此時,這小妖如潮的妖域里,他們卻太單薄了,太普通了,就如一個將軍被丟入了千軍萬馬之中,那還能掀起軒然大波么?

不能。

但是,他們護着的那位可以。

一張張符籙從那纖白的指尖飛出。

一張張符籙與半空燃燒。

面目模糊的巨大虛影,在這片妖潮滾滾的大地上揮舞出屬於地靈的力量。

不時還會迎來一波更為可怕的山神虛影,手持小山,如流星般居高臨下地轟落,帶動大地顫搖,水妖紛紛被壓爆成渣。

而請出它們的,卻只是一個嬌美的小人兒。

這裡,是錢塘妖域。

這人,是放下自己受籙儀式、不顧黃梁山之行的虞清竹。

“師弟...你在哪兒?”

“你在到底在哪兒?”

“你可知道...我不想你出事。”

“我想你平安。”

“若是你死在了這兒...我虞清竹對天起誓,今生定要屠盡錢塘江!有三千屠三千,有三萬屠三萬,有三十三百萬,照樣屠盡!!”

白袍飛揚,雙手執符,地靈虛影在這符的接引下紛紛顯出。

一雙淚痣,慈悲如素白的菩薩玉像。

一雙眸子,卻清明又帶着決然。

她是天才。

然,天才又如何?

她只想那個給了她一粒糖的少年能夠平安,能夠活着...如此,便是不要這一切又如何?

“四靈符陣~~”

她嬌叱一聲,閉目觀想之間,雙手優雅地拉開,而四張符籙竟是於她雙手之間飛騰了起來,懸浮半空,分別佔據四極的東南西北。

金光熠熠,無火自燃,更於這黯淡的空間里襯出她臉頰的明亮。

以符成陣,威力巨大,但極耗心神,甚至會動心勞情。

然,勞情又如何?

嬌美的道姑雙目睜開,四張符籙燃燒殆盡。

四道身形同時出現在她身後,分別是土地、山神、河神、城隍。

此為地靈之中最常見,卻也是最正統的四種。

說是如此說,但四者都面容極其模糊,而因為同時存在的緣故,四者之間竟存在了某種關聯,而使得存在時間變長了。

轟轟轟!

狂暴的能量傾瀉而下,周邊妖潮里頓時飛騰起一潑又一潑的血光。

四名太極宮劍修只看的乍舌無比,這位二師姑不愧是天之驕女,是太極宮下一代里的翹楚...只這一手符陣,就已經足以傲視同輩了。

但他們並不知道,二師姑在用出這符陣後,竟是生生咽回了一口血。

他們只是施展金光咒,走馬燈般旋在虞清竹周圍,揮動長劍,以體魄抵禦小妖,以劍氣逼開小妖,而使得二師姑有出手的機會。

......

風,輕輕吹。

落葉,死亡,人的死亡,妖的死亡,交疊在一起。

生命的死亡,本就是秋天。

虞清竹所在的小隊硬生生從錢塘妖域深處的妖潮里殺出一條通道,帶着她往更深處的區域而去。

她一定要找到師弟!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但忽地,她停下了揮符的手。

而立在原地,停下不動,顫抖着握向懷裡...握住了那半塊“靈犀玉環”。

玉環正在顫動,在發燙,這是另一邊傳來的信號。

另一邊掌握在鳳鳴山城觀主手裡。

觀主答應過她,如果清泉子回到了山城,或是出現在了安全區域,那麼他就會通過“靈犀玉環”告訴她。

觀主雖不是真人,但卻也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前輩。

所以...

他的傳信可信。

所以...

夏極沒事。

師弟沒事。

太好了。

虞清竹忽地整個人都放鬆了。

如此一來,她可以放心地去黃粱山了。

黃粱一夢,夢不過幾日幾夜,卻會在夢境里與相愛之人度過一生一世,經歷一切起伏,極盡一切感情,直到心如止水,方能駕馭籙章。

師父領她入山,師兄弟卻已青黃不接。

大師兄身受重傷只管內務,三師弟資質平平難撐大梁,四師兄坐於書閣不問外事,五師弟雙腿殘廢只能傳教,六師妹心思在外常年不歸...而小師弟......

如今,能夠撐起太極宮,從師父手裡接過擔子的人只有她了。

她不會拒絕,不會逃避。

“回宮。”

她對四名劍修說。

然後又補了一句,“若是小師叔問起近些日的情況,你們什麼都不必說,否則...以門規處理。”

“這...”

四名劍修愣了愣,然後紛紛恭敬應道:“是,師姑。”

...

...

數日之後,白袍的小道士負手挎劍,走在武當山的石階上。

山徑蜿蜒如蛇。

道宮蹲守如龜。

他獨自行走着。

三師兄已經看過他了,那位胖道士心底難受,好好安慰了幾句。

大師兄笑呵呵道“屁大的事兒”,然後擼起衣服給小師弟看了看當年他受的內傷。

那是一個近乎將師兄腰斬的腐蝕性痕迹。

這傷痕,毀了大師兄的丹田,使得他今生都無法再修鍊了。

四師兄笑笑,告訴他“這樣也好,安心在山上找一份活計吧,年限到了,還是能升受籙道士的,雖然拿不到籙章就是了,但那東西也不是正常人能拿的”。

五師兄只是轉着輪椅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胳膊,沉聲道:“喝酒隨時奉陪。”

而老道也查看過他的傷勢了。

紫火淤積,堵塞經脈,這根本就不是治不治療的問題了,而是能不能活着的問題。

如此傷勢還能不死,已是福緣。

老道也知道玄素宮彭鏗要收夏極為徒的事。

彭鏗甚至親自找過他了。

彭鏗告訴他,“陰陽分化之法”可以將夏極體內的紫火散出去...

具體原理是,用一些清純女子行分化之法,以陰陽交合的方式,將紫火泄去,由其他女子共同分擔,使得這火焰在一個人類能夠接受的範圍里。

如此一來,原本危險的紫火,說不定還能變得可以被他所用,被那幾位女子所用。

福禍相生,陰陽相轉。

老道知道彭鏗這個人。

他能說出這些話,看來是真的有不小的把握。

所以,老道猶豫良久,還是同意讓夏極轉去玄素宮。

然而,讓老道意外且欣慰且生氣的是......他的這位小弟子竟拒絕了。

他無奈之下,只能做弟子的“思想工作”,讓弟子再想想,想清楚了,再做決定。

說來也好笑,天下哪兒有老師讓弟子去拜其他人為師的?

而世上又哪兒有寧願生命受損,也不願拜入第二門的人?

真是個傻孩子。

老道輕嘆一聲。

算算時間,那孩子又該來了,這一次...他會說出自己最後的決定。

這時...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沒多久,小道童傳話道:“掌教,小師叔來了”。

老道念了聲:“讓他進來。”

門扉打開。

白袍的小道士踏入,走到老道身前,長跪於蒲團上,兩人感情深厚,既是師徒,又如父子。

老道問:“決定了嗎?”

紫霄宮外,秋雨忽起,垂檐落珠,串成雨簾,大珠小珠落於檐下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夏極道:“徒兒心意已定,此生願留武當,不入第二宮門。”

說罷,長拜不起。

氛圍沉默良久。

老道溫聲道:“天涼了,多着衣衫。”

“多謝...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