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王晞之定睛一瞧,那是王靖之的族佩,是他身份的象徵,這樣貴重的東西,他怎麼會輕易給了她?他恍然笑了,欣慰的點頭,眸中含淚:“好,甚好,多謝樂宣君高義。”

楊毓微微搖搖頭,蛾眉輕蹙道:“唯有一事,王司空不能心安。”

:“何事?”王晞之有些急切。

楊毓道:“天下人盡皆知,我與王司空兩情相悅,早前他曾在萬軍之前許我白頭偕老,此一番人神相隔,令他不能安心。”

:“樂宣君。”

謝安似乎明白了楊毓的來意,不禁想要阻止。

楊毓轉眸而笑,再次看向王晞之:“王司空在世時,我們沒能結成良緣,他羽化登仙,我卻不能言而無信,請王司徒圓了王司空的心愿,也讓我能夠心安。”

她的目光澄澈,不含一絲雜質。

連王晞之也不禁動容。

怪不得他對她那般愛重。

想起往日重重風雲,這女郎從容應對,無論品德還是身份,她配得上他。

可王靖之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是想,配陰婚嗎?

這不是害了她嗎!

王晞之目光複雜,難以抉擇。

:“我王氏怎能行此不義之事。”

楊毓笑道:“我與他生不能同寢,惟願死能同穴,拜見過王氏列祖列宗,我自會離去,不佔王氏一分一毫,直到死後,會有人送我的屍骨回金陵,但請到時,王司徒能將我與他葬在一處,別無所求。”

:“你想岔了,我哪裡是捨不得靖之那一份產業,是真的怕害了你一生啊!”王晞之與在場眾人一樣的震驚和感動,這個清傲、張揚的女郎,如此重情。

王晞之更加後悔了,若是當年沒有阻攔他們,樂見其成,他們能廝守快活幾年,也是好的啊。忽然想起去年的曲水流觴宴,王靖之說自己是個病入膏肓的鰥夫,隱喻配不上她,當時他還有些不忿。

今日看來,她的確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奇女子。

楊毓也不逼迫,就那麼神態朗朗的站在那。

:“好。”

王晞之道。

:“待陛下聖諭一到,便請王司徒操勞了。”她再次俯身行禮。

她竟然已經請了聖旨?

這來此一遭是為了得到王家人的允許,即便他們不允許,卻也擋不住她。

她的思慮,她的真性情。

王晞之微微拱起手,道:“亭主,賢女,高義。”

六個字,兩個評語,是對這個女郎最誠摯的讚歎。

旁人的震驚對於楊毓都是毫無意義的,靖之,我的王郎,我來嫁給你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釋然的一笑。

謝安舉起水面飄來的酒杯,遞給楊毓,道:“既來此,今日若不與你談辯一番,如何能夠放你走啊?”

楊毓確實打算就此離場的,但見謝安挽留,也不託大,雙手接過酒杯,舉到正當心的位置,她輕輕咳了一聲,揚聲吟唱道:“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她說,那年她攪動金陵,因竹林七賢得罪先帝,被賜死罪,你曾與我隔着牢獄唱歌,你還記得嗎?

:“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白,類任道兮。紛縕宜修,姱而不醜兮。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謝安一口端美的洛陽腔,鼻音略顯濁重,而音調深沉富有磁性。

楊毓微微點頭,記得就好。她舉起酒杯,一口飲下。

謝安容貌本就清雋不凡,再添上此刻的幾分醉意,更顯得風流瀟洒,一些世家貴女聞聽了他的歌聲,竟不在乎他年逾不惑,而紛紛芳心亂跳。

只見謝安拾起手邊的青玉手柄麈塵,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何解?”

這是立下了今日清談的主題了。

楊毓微笑着,卻見一邊一個眼生的下仆,遞上了一柄白玉麈塵。

這玉柄修長,觸手冰涼,沒有一絲雜質,如同上等的羊脂一般,麈塵前端呈桃心狀。

:“這是靖之生前最愛的一柄麈塵,阿毓替靖之辯他一辯。”王晞之朗聲笑着,一旁的數名王謝子弟亦是瞅着她,心中想要多看幾眼,又怕被長輩發現,紛紛狀似不經意的掠過她的身影,又趕緊的躲開一邊。

楊毓輕輕執起白玉麈塵,擊在面前的榻几上:“孔子被縛陳蔡,衣食不濟,仍唱誦,講經,弦歌不衰,他人疑問,孔子曰:君子固窮。”

以儒講儒。她說話很有條理,語速不急不緩,語調輕快又淡定,讓人信服。

她笑着,接着道:“人不已己身為先,天下自然“講信修睦”。”

三月的夕陽照落在她的身上,將她包裹上一層艷麗的霞光,這個手執麈塵的女郎,膚色瑩白,艷骨曼妙,卻一身清華之氣。甚麼容止俗艷?她不是就靠着自己的風骨,輕易融入了這普通士人望塵莫及的棲霞山之聚?

天幕漸漸昏暗,自有下仆上前掌燈,山間亮起如同長龍般的燈火。

王晞之執起案前的筆墨,只見他筆勢開放俊明,結構嚴謹,神情朗而自若,不自覺的,眾人紛紛圍上他身邊。

楊毓與謝安相攜,一前一後,來到了王晞之身邊。

只見一幅天質自然的行書躍然紙上,今日見了王晞之的字,楊毓方知為何王靖之的字如此優美。

這短短的一篇行書,語句言簡意賅層次井然,重寫崇山峻岭,漸寫清流激湍,再順流而下轉寫人物活動及其情態,動靜相結,從山間美景講述天地大道,聚散有時的不舍和期待,描寫的舒暢,落筆不疑,這樣的才華,不容人不嫉妒。

:“阿毓覺得哪句最妙?”謝安笑着問道。

楊毓凝視着王晞之那副字,緩緩的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

這句話是說,人為過去發生的事情感到開懷,卻無奈轉眼之間一切成為舊事。即便如此,卻不能不因它引發感觸,何況命途壽命這樣的事,聽憑天之造化,最終歸於消亡。

她知道,這句話是在說王靖之的死,沒人能改變,能做的除了懷念,也只有珍惜眼前。

謝安側目看着楊毓,微微點頭:“亦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