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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桀紂,這個桀紂!”

承天門前的炮聲中,隱藏在圍觀人群里的孔孟騎士張孔教,滿腔悲憤的看着前面那一具具耆老的死屍。

他其實是護送這些耆老南下的。

實際上也不只是他,一同南下的還有上百名孔孟騎士。

只不過是這些耆老負責伏闕,反正他們都已經一把年紀,如果回山東也是死路一條,逃跑也沒力氣了,路上已經有倆死在船上,畢竟對於這些傢伙的年齡來說,從山東到廣東的航程也是個巨大考驗,所以如果皇帝能赦免最好,不能赦免就是拼着一死,也要糊這個狗皇帝一臉血。

伏闕的這些耆老都有被皇帝砍了的準備。

就是炮決真沒想到。

但年輕人不行。

年輕人還有大好的前程。

不能讓年輕人冒險。

所以年輕人躲在一邊看着就行,皇帝不赦免那就趕緊溜了吧!

反正天無絕人之路,是繞道雲貴川去陝西,還是就地隱姓埋名,這個終歸還是能活下去的,其實他們南下的主要目的就是這個,畢竟留在山東就得面對楊豐的民兵化改革。可不要小看這個民兵化改換,它會讓所有隱藏者無處遁形,因為最終都得面對人口普查,像這些錦衣玉食慣了的,就算隱姓埋名,到時候鄰里盯着也很快就會被發現。

那可是真正天羅地網。

皇帝這邊終歸還是不一樣的,尤其是皇帝依然考科舉,雖然是改革後的科舉,但終歸還是考的,像這些北方流亡士子在地方教個書什麼的還是沒問題。

他們實際上也都帶着家眷和大量金銀。

做生意也行。

所以就在此時,人群中那些隱藏着的孔孟騎士們,也在炮聲中悄然離去從此消失於人海。

而那些刁民們依然快樂的看着。

他們絲毫不明白,自己是在一個桀紂統治下。

愚民就是這樣無知啊。

在夏日的陽光中,張孔教感慨着這個暗無天日的世界,然後轉身同樣準備消失於人海……

“卓吾兄。”

突然間眼前一張很有印象的猙獰面孔出現。

張孔教瞬間一激靈……

“你,你認錯人了。”

他頂着一腦門子冷汗說道。

“卓吾兄,無需擔憂,且隨我來!”

上次在舟山被火槍糊臉毀容的黃尊素拉着他低聲說道。

黃大儒經歷毀容之禍,這些年老老實實在家經商,和山東這些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生意往來,此前也去過山東,和孔孟騎士團這些人頗為投機,畢竟大家湊在一起罵楊豐的感覺還是很爽,不過這種時候張孔教也不敢信任他。

但他也只能跟着。

他們很快到了旁邊酒樓……

御街是商業街,而且是最繁華的商業街。

他們找了個僻靜的雅間,黃尊素推開窗子,默默看着遠處皇城上依然在噴射火焰的巨炮。

其實這種大炮發射一次需要的時間並不短,二十多個耆老還得射一陣。

“你們不該來啊!”

黃尊素嘆息着說道。

然後那張毀容的臉上顯出一種悲哀。

“我等尚有何可選?留在山東被楊豐炮決,到廣州被這桀紂炮決,天下竟然無容身之地,倒是江南諸公投降的早,如今免於這場浩劫,日後江南諸公飛黃騰達之時,莫忘了我等這些枯骨。”

張孔教說道。

“免於浩劫?卓吾兄是說某嗎?”

黃尊素冷笑了一下。

“真長毀的只是臉,我山東士子失去的可是性命。”

張孔教看着他那張看起來很猙獰的臉說道。

黃尊素的臉就是被火藥近距離燒傷,不過這個時代也的確無法挽回,但毀容這種事情可大可小,黃尊素雖然毀容時候還不到二十,但也已經成親,又不用擔心沒女人跟。無非就是日常難免有些顧影自憐,尤其是現在玻璃鏡子的流行,對他也的確很不友好,銅鏡看的至少不是那麼明白。

但是……

終究和山東士子要被炮決不一樣啊。

“某豈是在乎這張臉的,卓吾兄以為江南免於浩劫,但實則浩劫將至。”

黃尊素說道。

“江南諸公如今跟着楊豐,工廠開着,生意做着,無非失去田地,就連那些園林都依舊,如何說浩劫將至?”

張孔教不無嘲諷的說道。

實際上現在各地士紳一致仇恨這些江南士紳。

後者現在的好日子,和他們正在遭受的苦難形成鮮明對比,憑什麼他們被楊豐追着炮決,這些傢伙卻在江南繼續享福?

憑什麼?

就憑這些傢伙投降的早?

就是他們投降早,才讓楊豐沒了東邊的威脅才肆無忌憚,這些混蛋出賣了其他各地士紳,如今卻因為投降早,可以在一邊看熱鬧,簡直是無恥,至於當初楊豐對江浙下手時候,北方士紳也在看熱鬧這種事情就不提也罷,事情已經過去就沒必要提了。

“工廠開着,生意做着?

我們那哪是在開工廠做生意,那明明是在養活一群饕鬄,那些工人仗着行會撐腰,不停要漲工錢,不停要減工時,如今每日就干五個時辰,工錢還一分不能少。楊豐還在不斷收各種苛捐雜稅,印花稅,海關稅,治安稅,就連他給民兵辦學堂,都得找我們收稅,還在搞銀行,我們的銀子必須存到他那邊,換來他印的鈔票。

我們辛辛苦苦賺的銀子,最後全被他和那些刁民吞了。

到頭來還得賠錢。

甚至不想幹下去,想倒閉都難,倒閉還得給那些工人失業金。”

黃尊素憤然說道。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楊豐本來就是把他們當肥羊啊!

江南人口密度太高,楊豐怕搞大了死亡太多,但並不意味着楊豐不準備割他們的肉,要不然怎麼維持財政,所以換了一種手段,把簡單粗暴的抄家變成溫水煮青蛙的慢慢割肉。

但無論怎樣,結果都是把這些傢伙的肉割走。

“可諸位終究保住了性命。”

張孔教說道。

不過他這一下子心裡就好受多了,就連空氣都涼爽了許多。

“可你覺得若他解決北方,還能繼續留着我們?看看他的這些書,他要的是什麼你還不明白?他要的是滅儒家,他要的是滅我們的道統,然後重建屬於他的道統,他自己親口對方從哲說的,分田地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沒有我們才是最重要的,分田地只是他的手段,他的目的是將所有儒生清理乾淨,就像陳年污垢般燒個乾乾淨淨。

他要焚書坑儒。

他要毀掉儒家的千年道統,燒死所有儒生!

他已經在這麼幹了。

看看這些書,他的目的都在這些書里,他也在用這些書教育民兵,所有學校沒有四書五經,所有學生從小學到大學,統統都在學習他的異端邪說,那些大學畢業的學生們以詆毀儒家為榮,甚至他們還在搗毀各地文廟,不久前衢州孔府剛剛被他們打砸。

那些新學培養起來的官員也在參與其中。

各地儒生被嘲諷為九儒,蓋因胡元之時所稱,那些依然不肯放棄四書五經的儒生被他們逼着去種田去挖礦。

活活累死。

整個江南妖氛籠罩,邪魅橫行,幾如鬼蜮。”

黃尊素悲憤的說道。

這個,其實他冤枉楊豐了,這真不是楊豐指使,楊相國最近就在北方,一門心思帶着大炮北上去炮決,南邊的事情沒空關心,就算要幹什麼,也是要等解決北方以後的。

但問題是……

他教育的年輕一代已經成長起來了。

他的第一批大學生早就已經進入官員隊伍,現在地方官員裡面,很大一部分都已經是新學教育出來的,而地方上的民兵軍官們,也都是軍隊夜校培養,一樣也是新學,他們當然不可能容忍腐儒們。而後者也同樣鬱積着足夠怒火,思想的衝撞在最初的確沒有表現出來,畢竟民間仍然缺乏新的知識分子,可當這些新學的學生被培養起來進入社會之後,那已經是真正激烈碰撞了。

楊豐的確是妖孽,可他終究不是在每個城市鄉村,但這些新學知識分子卻是直接進入所有城市和鄉村。

他們就在直接向著每一個角落滲透。

而新學的知識分子又開始掌握權力,那不需要任何人教,他們本能的就會向著腐儒們開火。

各地新學的官員在打壓腐儒。

民兵官員在故意針對腐儒。

年輕的學生們在戲弄腐儒甚至搗毀各地文廟……

而且沒人管。

那些腐儒們呼天號地的喊着道德淪喪,喊着末日降臨,喊着妖孽橫行,然後終究還是無可奈何。

張孔教默默看着,但明顯沒有黃尊素期待的憤怒……

憤怒?

為什麼要憤怒?

他們都被楊豐炮決了,江南士紳受點苦難道不是很令人開心的?

“真長想說什麼?儒家不儒家,道統不道統的,與我們這些註定要被炮決的人有何干係?江南儒生無非受些苦,而我們卻要丟掉性命,江南儒生覺得浩劫將至,而我們已經在浩劫之中。

再說閣下喊出道統,也不知道你們那套披着心學皮的所謂儒學,孔夫子在天之靈能不能認。”

他淡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