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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土地上,就這樣繼共和國之後,又多了一個大同國。

當然,暫時還只是西安城。

不過至少關中是沒什麼問題的,這些耆老們簽字過程其實也很痛快,基本上沒有真正抗拒的,最多也就扭捏作態一下,說到底這本來就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社會狀態。

村莊鄉老做主。

那鄉老是誰?

肯定就是本村的地主,這實際上就是地主的權力明確化。

縣裡官員由鄉賢會決定,鄉老是小地主,鄉賢是中地主,元老是大地主,這樣一級級向上,金字塔結構踩着底下的刁民,

目前也就是如此,士紳們愛死這個了。

在他們的控制下,所有地方官都是他們的狗,他們想怎樣就怎樣,想怎麼壓榨佃戶就怎麼壓榨,甚至就像大元盛世時候一樣,直接玩農奴化,這其實也是這種秩序下必然的結果。而大元盛世好歹還得伺候一等人,還得跟二等人鬥爭,但現在他們自己就是一等人與二等人的複合體,他們是政權控制者,他們也是財富的控制者,可以說大元盛世的美好全有,不好的全沒了。

完美的世界。

同樣這就等於鎖定了等級鎖定了階層。

一級級始終維持下去,雖然這就等於堵死了上升渠道,底層再無上升可能。

可是……

現在的鄉賢也罷元老也罷,全都本來就是既得利益者啊?

他們為什麼要考慮這種問題啊?

他們不需要考慮底層的上升渠道,他們需要考慮的,反而是堵死底層的上升渠道,讓自己不用再擔心會被上升的底層踩下去,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高喊的天下大同,儒教昌盛也沒什麼不對的。他們現在這種方式,建立的就是一個純粹的儒家綱常體系,或者說穩定不變的等級體系,最多也就是不要皇帝這一點超綱了。

但這個可以解釋。

他們最不缺的就是解釋能力。

關鍵在於,對於這些既得利益者來說,他們得到了想要的。

當然,還得能夠保住。

但這個暫時不需要考慮,畢竟無論楊豐怎麼擴張,短時間也威脅不到陝西。

最多也就是張世爵和尤繼先這兩個藩鎮,但這兩個藩鎮就好對付了,陝西這段時間組建的新軍也不弱,他們已經擁有五萬新軍,而且引入湖廣新軍戰術,但因為馬匹不缺,所以這五萬新軍甚至有兩萬騎兵。

只要不是對上紅巾軍主力全面進攻,他們其實並不擔心什麼。

畢竟關中這環境太適合防禦,把潼關一堵,嚴重依賴後勤的紅巾軍根本別想打進來。

既然如此他們怕什麼?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只是東林系起兵的開始而已。

馮從吾就是想用陝西的獨立,帶動其他地方的效仿,他和許孚遠,還有江西白鹿洞書院山長舒曰敬,河南的孟化鯉,不過這時候孟化鯉已經病死,但幾個弟子張信民,王以悟等人,都繼續掌控豫西講會,實際作為河南儒學領袖。他們這些都是以東林為名,思想上互相影響,逐漸形成共同的政治理念,以建立大同社會為理想。

包括反對和楊豐的會盟。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會盟就是預備投降的。

但問題是為什麼要投降?

如果說過去的確打不過楊豐,在他面前很絕望,可現在楊豐有的他們也全都有了。

他們有無數大炮,無數火槍,無數新式堡壘……

他們為什麼要投降?

為什麼不能齊心協力一起抵抗?

楊豐手下又沒有儒家位置,他得了天下就是儒家的末日,他的學校不學四書五經,不學儒家典籍,他有自己的教育體系,而這才是儒生們最仇恨的,也是儒生們和他不共戴天的原因。山東士子最初喊出的以血護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正迫切需要的,如果不以血護教,儒家就被踢到垃圾堆,和古代那些亂七八糟學派一樣只剩下個名詞了。

越是真正的儒家弟子,越沒有後退可言,反而那些僅僅是靠儒學博取功名的才會投降。

真正的儒生只能戰鬥。

沒有別的選擇。

皇帝不抵抗,他們就拋棄皇帝,士紳不抵抗,他們就逼着士紳抵抗,對於真正的儒生來說,在衛道這個原則面前,一切都是不重要的,忠君不值一提,自古儒家跪的皇帝多了。越是大儒越清楚皇帝是個什麼,同樣越清楚,所謂忠君不過是迎合統治者而已,真正的儒生只忠於自己的道,同樣他們也不在乎利益,真正的殉道者面前,利益不值一提。

所以他們必須想方設法,把儘可能多的人,捆綁在儒家的戰車上,和儒家一起為護教而戰。

至於退路……

殉道者需要在乎退路嗎?

像馮從吾這樣的人,他們根本不在乎生死的。

他們是真正的儒生。

他們可以為護教殉道,他們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當然更不會給別人留什麼後路。

要的就是所有士紳跟着他們一起為護教而戰。

哪怕一起抄家滅門。

第二天。

“天下大同,儒教昌盛!”

“天下大同,儒教昌盛!”

……

打了雞血一樣的儒生們,一個個峨冠博帶,在兩旁圍觀的百姓注目下,浩浩蕩蕩走向秦王府的欞星門……

“逆賊!”

欞星門上秦王朱宜漶悲憤的怒吼着。

而在他身旁是秦藩的那些宗室,同樣一個個面帶悲憤,然後還彷彿老祖宗附體般拿着各種武器,在蕭牆之上擺出抵抗到底的架勢,不過也只有這些宗室裡面的青壯了,雖然數量其實也不少,都快奔着一千了,但實際上也就是在做徒勞的掙扎而已。

一群養了兩百年的豬而已,除了吃喝玩樂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能力,他們又能做什麼?

至於屬官……

哪有屬官了,現在地方官都是議事會推選,誰會給王府推選屬官,包括原有的屬官也跑光了。

又沒人給他們發俸祿,不走留着自己倒貼嗎?

至於護衛……

秦藩倒是還有些護衛。

可他們的護衛就是軍戶啊!

軍官帶着把地一分,轉眼就變成士紳,這難道不香嗎?

“太祖高皇帝,你睜眼看看吧,看看這些逆賊!”

朱宜漶仰天悲號。

下一刻欞星門前六門野戰炮噴射火焰,在兇猛的炮彈撞擊中,木頭包鐵的城門轟然倒下,緊接着外面等待的新軍吶喊着向前。

城牆上那些宗室們帶着滿腔悲憤用手中各種武器攻擊,不過他們絕大多數其實不會使用武器,最多也就是會扔個石頭而已,而且也扔不了多遠,但他們終究還是抵抗了,也算沒辱沒他們的老祖宗。

當然,抵抗也終究毫無意義。

新軍士兵端着鄂造鳥銃蜂擁而入,後面士兵推着大炮跟進。

城牆上朱宜漶帶着宗室們,繼續向外扔石頭,拿着三眼銃向外開火,儼然人生最後幾個小時的崇禎般。

他們的抵抗終於激怒了外面的新軍。

雖然三眼銃已經打不動新式鎧甲,但從頭頂扔下幾個磚頭,還是很容易砸死人的。

幾個士兵毫不客氣的舉起鳥銃,直接對着城牆上開火,然後三名宗室慘叫着墜落,那些還不是很自信的士兵,紛紛看着帶領他們的新軍監軍辛守恩,畢竟這也是鳳子龍孫。秦藩坐鎮西安兩百年,民間對於他們的畏懼還是有的,這些士兵難免有些放不開,但辛監軍坐在那裡守着茶桌,只是端起茶杯淡然吹了吹裡面的茶水,那些士兵立刻明白過來,緊接着紛紛舉起鳥銃,對着蕭牆上的鳳子龍孫們扣動了扳機。

鳳子龍孫們慘叫着墜落。

朱宜漶傻眼了。

蕭牆上的鳳子龍孫們也傻眼了。

“大王,你這又是何必呢?元老院有令,雖然如今與大明皇帝已非君臣,但大王一族終究也在這裡兩百年,也是個老鄰居,只要老老實實離開,還是允許你們攜帶些隨身財物的,可若是要頑抗到底,那咱們也只能無禮了。”

辛守恩說道。

“爾等皆聖賢弟子,難道這就是聖賢之道?”

朱宜漶悲憤的說道。

“對,這就是聖賢之道,大王祖上以一乞丐起家,享國兩百年,福祚如此可謂前無古人,然天命終有盡時,到如今也到頭了。我等皆聖賢弟子,知天命終有所歸,故此不得已率領三秦百姓自保,以待聖主降世而已,然朱家天命已盡,何得竊據其位?

大王還是老老實實走吧!”

辛守恩說道。

“天下大同,儒教昌盛!”

“天下大同,儒教昌盛!”

……

惠世揚帶着那些抽風狀態的儒生們繼續高喊着。

朱宜漶帶着宗室們,在蕭牆上忍不住放聲大哭,而在他們下面,那些新軍士兵依舊源源不斷湧入,很快炮聲再次響起,那是在轟開王府正門端禮門,而隨着這道城門被轟開,鎮守西安兩百年的秦藩,事實上終結了。

朱宜漶和他的族人,最終哭着走下了蕭牆。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

這還缺了別離歌啊,傳令下去,給大王放銃送行!”

辛守恩端着茶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