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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披衣出來,看見還坐在酒桌前的元真不禁一愣,沒來及問一句,便匆匆跑去開門。

大門一開,一縷和煦溫暖的陽光照射進來,驅散了還殘存的夜晚的陰冷。

門口是個瘦瘦的管家,元真昨日里見過的,跟在胖子員外身後。

管家一見掌柜的便嚎啕大哭,斷斷續續的說道:“文老爺,我家老爺沒了!你快去看看吧!”

文掌柜聞言一驚道:“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原來昨日王員外將那畫仙僧延請至家,大是歡喜,喝了不少的酒。後來那和尚去歇息了,王員外卻發了酒瘋,嚷着非要看看鬼長的什麼模樣,於是就讓人將大門大開,自己端了把椅子坐到門口,把觀音像掛在胸前。王夫人勸阻丈夫不聽,只好閉了中門。今日早晨才有下人發現王員外已經慘死在家門口,胸前的觀音像更是被撕的稀爛。

元真一聽,一拍桌子,心中莫名的悲痛和悔恨,恨自己膽小如鼠。雖然他很討厭那個胖子員外,但好歹也是一條生命。若不是自己懦弱無能,想必昨夜救下一條生命還是可以的。

文掌柜和管家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齊齊看向元真。

元真鐵青着臉道:“我隨你們一同去看看。”

王府大門口圍着一群人,不時的朝裡面指指點點。

“王員外怎麼了?”

“你還不知道啊?聽說昨夜裡被小鬼勾了魂去啦!”

“啊,他不是請了觀音娘娘的神像回去么?”

“誰知道呢!興許是觀音娘娘見他平日里不行善事,不願意保佑他唄!”

“就是就是,我得趕緊回去給娘娘再上幾注香!”

遠遠的元真便聽見人群中眾人在小聲嘀咕,不由的搖搖頭,愚昧的人總是難以醒覺,他們會為王員外的死找各種借口,卻都不願意去懷疑那觀音神像的真假,蓋因那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了。

管家見前門被團團圍住,便引了文掌柜二人繞到後門進來,不多時便到了前廳。只見前廳一片縞素,家人俱是披麻戴孝,幾個下人押着那畫仙僧跪在一旁。

見文掌柜到來,一個頭上戴着麻衣草帽的半大小子迎了出來,一把跪在地上,嘴裡喊道:“舅舅,我爹,我爹他死的好慘啊!”隨後又出來一個婦人,朝着文掌柜眾人福了一福,道:“哥哥,家裡先下無人做主,誠兒還年幼,我又心裡一片慌亂,還請哥哥襄助於我。”

文掌柜點點頭,便有下人送上來一塊白布。文掌柜纏在腰間,點香三根,用手抖滅火苗,雙手插入香米里,跪下叩頭四個,站起拱手作揖。那誠兒在一旁陪着。

元真也上前行了一禮。

文掌柜道:“喚那和尚過來!”

幾個下人拉扯着畫仙僧到靈堂前。

文掌柜怒目道:“想我那妹夫,雖是生平少行善事,可也不曾為惡一方!如今卻死的如此凄慘,都是你這和尚弄的鬼!還敢冒充彌陀寺的高僧,還不從實招來,你到底是哪裡的野和尚!”

那畫仙僧獨目之中流淚不止,盤腿坐好,雙手一合十,念了聲彌陀佛,方才開口道:“文檀越,貧僧也不曾想到那惡鬼竟是如此厲害呀!我只當是普通的百鬼夜行而已,誰曾想居然是陰兵借道啊!”

元真聽他一說,眼中精光一閃,打斷正欲說話的文掌柜。文掌柜見這個書生雖是長的斯斯文文,卻有股不容抗拒的氣概。

“你也知道陰兵借道?”

“那怎能不知啊!小僧雖是佛法淺薄,卻是實打實的彌陀寺的和尚,只因貪好口腹之慾,才被方丈逐下山來。那觀音神像雖不是真的有觀音娘娘的分神,但卻是有小僧的念力在其中,雖是不能嚇走小鬼,可就算是百鬼夜行卻也能保性命無虞。誰想此地竟有陰兵借道呢!各位施主,小僧自下山以來,雖是貪了些黃白之物,可真真確確的沒有想過要害人性命啊!那王施主不聽人勸,非要衝撞鬼怪,小僧能有什麼辦法。”

眾人見畫仙僧說的如此誠懇,不似騙人,又想着確實是家主自己硬要見識一下鬼怪,才引出這些事情,不由地有些啞然,紛紛抬頭看向元真。

元真道:“你雖是無害人之心,卻也是間接害了他。既是如此,那便許你將功恕過,先將王員外的魂魄超度。”

畫仙僧立時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木魚,正一正衣服,念起《佛說阿彌陀經》。

元真見那畫仙僧雖是毫無修為,然而念經之時,居然全身散發出一股淡黃色的光芒,柔和之極,漸漸籠罩住整個王府,不由暗暗稱奇,心道:“這和尚明明沒有修為,又如此貪財,怎麼能散發出這麼濃郁的佛性?”便在一旁細細觀察這畫仙僧。

那畫仙僧忽然臉色一變,嘴裡經文一變,轉為《地藏菩薩本願經》。傳聞地藏王曾受釋迦牟尼佛的囑託,要在釋迦滅度後、彌勒佛降誕前的無佛之世留住世間,教化眾生度脫沉淪於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人、天諸道中的眾生,更是發誓“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是以超度亡靈最是有效。

又念了一會兒,畫仙僧重重敲了一下木魚,竟是將木魚敲成兩半,嘴裡怒喝一聲:“阿彌托佛!”

元真道:“何事?”

畫仙僧道:“我本已尋到王施主的三魂七魄,想將其引回來,超度投胎。誰知忽然出現一股力量,將他的魂魄又拘了回去。拘人生魂,不許投胎,真箇是罪大惡極!”

元真點點頭道:“估計是鬼帥所為。”

“鬼帥!”畫仙僧一個哆嗦,不過只是一瞬,便又回過神來,站了起來,彷彿出自天然而又堅定道:“我要去尋回王施主的魂魄!”

元真道:“你可知鬼帥是什麼修為?”

“貧僧不知,可就算他比佛祖的修為還高,那又能如何呢?過去有王,名師子生,耽着肉味,食種種肉;如是不已,遂至食人。臣民不堪,悉皆離叛,亡失國位,受大苦惱。大慧!釋提桓因,處天王位,以於過去食肉余習,變身為鷹,而逐於鴿;我時作王名曰屍毗,愍念其鴿,自割身肉以代其命。”畫仙僧念的是《大乘楞伽經》中佛祖割肉飼鷹的故事,意思是若是為了解救眾生,便是犧牲自己那又如何。

畫仙僧在念這段經文之時,全身竟是有七彩豪光散發,面容慈悲,恍若佛祖再世。

元真見這畫仙僧長相粗鄙又生性貪財,卻不料竟然有這等膽識和心念,比之自己真是千差地別,不由暗懷慚愧,自責不已,心道:“我等學道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修了千年萬載的長生,又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總有些東西,其實比那長生更是重要呢?”

想到此處,元真大笑一聲,上前一拍畫仙僧,道:“大師,我與你同去!”見他面露疑惑神色,元真笑笑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二人相視一笑。

樊運城西一百來里,有一座山,山勢險峻,有一險谷,松如龍吟,風似虎嘯。

元真低聲問道:“你真確定在這裡?”

畫仙僧道:“千真萬確。貧僧雖是了無神通,卻天生能與魂魄溝通,是以往日在寺中也多做超度之事。我方才引那王氏魂魄,便是從此谷勾起,可惜一到這外面便又被強行牽扯回去了。”

元真看看此山谷的走勢,見它地處西南,為坤為母,亦為純陰之地,顯然是個極好的藏具陰兵的地方,點點頭道:“此地風水正是極陰之地。”

畫仙僧詫異道:“沒想到施主還善風水陰陽之說。”

“易經乃風水陰陽之母,自是常讀的。”元真隨口答道,又見天色尚早,與畫仙僧尋了一地養足精神,只待晚上尋回王員外的生魂。

“那個······”二人忽然相視一眼,同時出聲。

畫仙僧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先說吧。”

“我心中有些好奇,也不知當問不當問,昨日見大師你畫的那觀音像中並無什麼靈力,緣何會聞酒臉紅?”

畫仙僧撓撓頭道:“世人愚鈍,見我一平凡和尚,少有施捨,貧僧便想了這個辦法,實是出外化緣的無奈之策。”

“我會替大師保密的。”

“這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戲法而已:只需用硃砂一錢,焰硝三分,搗爛和均勻,用陳年老酒調配,然後裝入壇中封好,置於向陽之泥土中。一月之後取出,用石器拌勻。繪畫之前,先用芥殼製成粉末襯底,然後將那硃砂塗抹均勻,晒乾。繪畫之時,只需用墨在此紙上繪畫。那焰硝硃砂之物對酒最是敏感不過,畫成之後,取酒一熏,臉面便會變作赤紅,待酒氣一干,又復變白,屢試不爽。”

元真點點頭道:“萬事萬物必有此相生相剋之理。不知大師有何要問的?”

畫仙僧有些扭捏,片刻後開口問道:“不知,那鬼帥是何境界?”

元真絕倒,詫異道:“原來你是真不知道那鬼帥是什麼境界啊!”

畫仙僧道:“小僧向來懶惰,師父說的話總是十分忘其七八分。”

元真道:“那你且說說你們佛道中修行是怎麼劃分境界的。”

聽完畫仙僧的一番解釋,元真才對佛教修行有了直觀的認識。佛教主要修行念力和佛性,念力便如同道教之中的靈力,佛性大概等同於神識,然而不同的是佛教是先修佛性,而後再修念力。通常將境界劃分為佛,菩薩,羅漢,聲聞,帝釋,比丘,佛相當於大乘期,菩薩是合體期,羅漢是元嬰期,聲聞是金丹期,帝釋是煉丹期,比丘是鍊氣期,其中各個境界又細分為前中後三境。

元真道:“那鬼帥的話大約就是你們的聲聞期吧。”

畫仙僧臉色慘白道:“我隱約記得師父曾經提起過鬼帥,只知道很厲害,卻沒想到居然這麼厲害!要不,要不,我們先撤吧!”

元真道:“那你不去尋那王員外的生魂啦?”

畫仙僧長嘆一口氣,頹然坐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