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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疇對鄭芝虎提出的暫時沒有船隻可用,倒是很有點高興,因為這又給了他一個繼續拖延一下的理由。洪承疇知道,他手下的這些軍隊,人數雖然不少,但是真的能聽他的指揮的卻有限得很。而且普遍對八旗兵有一種懼怕感。現在就出擊,未必會有好的結果。而且他也知道,他手上的力量是大明朝最後的機動力量,如果在這一戰中損失了,那此後,無論是對付國內的流寇,還是對付入寇的建胬,朝廷就都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力量了。所以雖然他也能理解朝廷那邊為什麼不斷的催促他李自成,張獻忠又大鬧了起來,朝廷完全無力鎮壓,只能指望他這裡趕快解決,然後再把軍隊調回去對付那些流寇。但他更明白,他絕不能失敗,一旦失敗,大明就真要完蛋了。再說,按他的計算,祖大壽那邊應該還能支撐很久,他也希望能夠利用祖大壽,再多消耗消耗滿清的力量,最好能讓滿清那邊成為了疲兵,然後再出擊,這樣勝利的機會就更大一點。而且,他也可以利用這些時間,將軍隊整頓一下。順便指揮他們和清軍進行一些小規模的戰鬥,爭取通過一些小勝利來打消軍中對八旗兵的恐懼。

要說洪承疇的策略還是起到了相當的效果的。在最近的一些較小規模的交鋒中,明軍在面對清軍的時候並沒有吃什麼虧。尤其是自己的嫡系,比如曹變蛟的部隊,在裝備了荷蘭鎧甲之後,面對八旗軍,還連續打出了幾個小勝仗,軍心和士氣都有所上升。洪承疇覺得,這樣慢慢相持,慢慢推進,解圍還是很可能的。

於是洪承疇再次上書給崇禎皇帝,告訴他,他必須等鄭芝虎修好那些損壞了的船隻,才能出發。然而,僅僅兩天之後,他就得到消息,說有天使帶着聖旨來了。

當時洪承疇正在和遼東巡撫丘民仰討論如何解圍的問題。突然聽到有天使來了,不由得吃了一驚。顯然,洪承疇給皇帝的上書肯定還在路上,而這個時候皇帝得使者就來了,這說明皇帝並沒有看到他的新的拖延的理由。這天使一定是派來催促他趕快出兵的。

“督師,這天使怕是來催促我等出戰的吧。”丘民仰嘆道,“前些日子裡我就說過,督師打了那些小勝仗,未必是好事。如今聖上性急,見督師之軍能打勝仗,還能忍得住步步為營的慢慢來?再加上前些時,李自成陷洛陽,張獻忠連陷襄陽、隨州,福王、襄王遇害,中原又復有糜爛之勢。聖上哪還能忍得住讓我們在這裡慢慢打?況且陳新甲見了督師的戰報,怕也是一力主張速戰……”

洪承疇聽了,搖了搖頭道:“我總不能先打幾個敗仗吧?那這十餘萬大軍,只怕更是連城門都不敢出了。且不說這些,我們先去迎接天使吧。”

崇禎皇帝派來的使者乃是三甲進士,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麒。兩人見面,洪承疇擺好香案,張若麒便宣讀了聖旨。這聖旨的意思和洪承疇預料的一樣,果然是催促他們立刻進軍,給錦州解圍的。而宣讀聖旨的張若麒也被任命為監軍,負責督促洪承疇出兵。

宣讀完了聖旨,張若麒將聖旨收了起來,交給了洪承疇。洪承疇雙手捧過聖旨,站起身來,然後將聖旨遞給隨從收好,然後對張若麒道:“張大人一路辛苦了。”便和丘民仰一起引着他到了後面小客廳中坐了下來。

三人坐定後,洪承疇便開口道:“不知張大人是什麼時候出京的?”

張若麒答道:“下官是本月十日受的命,當天便出了京師,一路趕了過來,今日才到。”

洪承疇在心裡算了算,這張若麒十日出京師,如今才十八日,僅僅八天,他就驅馳千里,到了這裡,看來,朝中確實是急了。

“張大人走得真快呀。”丘民仰道。

“事情緊急,不由得不快呀。”張若麒道,“二位大人,剛才聖旨中的意思,你們也都聽到了。不知如今這大軍準備得如何了,什麼時候可以出發去解錦州之圍?”

洪承疇知道張若麒是陳新甲的人,他也知道陳新甲如今很受崇禎皇帝信任。而為了迎合崇禎皇帝,陳新甲在很多時候,處理事情的時候,都難免有些順着皇帝的脾氣。比如說崇禎皇帝性急,陳新甲的舉措也就各種一味雷令風行。如今張若麒才剛剛坐下來,便急匆匆的提到出兵的事情,這顯然是秉承了陳新甲的意思。

“如今很多東西還都沒有準備好,十餘萬大軍,那裡是說動就動得了的。”洪承疇道,“便是要出兵,十餘萬大軍的糧草,器械都非同小可,一旦後手不接,立刻就是一場大敗。張大人,你來看……”洪承疇站起身,走到一張几案前。

張若麒也站起身跟了過來。

“張大人,你看,這便是從寧遠到錦州的地圖。”洪承疇指着這張地圖對張若麒道,“張大人你看,從寧遠到錦州這一路上都是平地。建胬的騎兵離合自如。從前滸爾薩及此後之戰,我大明每每因為分兵而被建胬各個擊破。今次我軍決不能重蹈覆轍,所以本官打算將這十餘萬大軍只做一路,沿着大路緩緩而進,這樣建胬便得不到以少打多的機會,若是硬拼消耗,建胬上下加在一起,才多少人,又怎麼耗得起?只是這樣打,十餘萬人全在一路,糧草的接濟就很難了。若是沿着大陸補給,建胬的騎兵往來騷擾,糧草軍械的接濟說不定就有後手不接的時候。所以,本官打算用海路來運送糧草軍資。

如今建胬的水師已經被鄭總兵盡數消滅了,海上倒是太平了。若是用海船運送這些東西,一來便不需要留下重兵保衛糧道,能用於解圍的兵力便大大的增加了,為錦州解圍就更有把握了。二來,也不擔心建胬能斷我糧道了。每日的補給就都能靠海上保證。只是海上還是擔心有風浪,所以,張大人你再看,待我軍抵達松山,控制塔山,便可以將糧草軍械物資都送到這裡的筆架山屯放。這筆架山大半在海中,只在落潮的時候有一條陸橋於大陸相連,易守難攻,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軍糧囤積於此地,萬無一失。如此,於錦州內外呼應,便可以解錦州之圍。”

張若麒低頭看了一會兒地圖,又抬起頭來道:“如此,洪督師何時可以出兵?”

“鄭總兵那邊卻有點麻煩。”丘民仰道,“這段時間,鄭總兵的船隊不斷掃蕩建胬的水師,雖然大獲全勝,但是船隻多有損耗,需要加以維護,才能擔起這轉運糧草的重任。古語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之計,只能等鄭總兵把船隻修好了才能行動。”

“這卻要等到什麼時候?”張若麒便變了臉色道,“如今建胬侵擾於外,流寇肆虐於內。連連攻克大城,宗室親藩多有失陷。天子食不甘味,睡不安席。若不能儘快擊退建胬回師,中原糜爛矣!督師卻以小故一推再推,是至君王於何地?且海上運糧,不過錦上添花之策。若是沒有鄭總兵,或是將來作戰不靠着海,難道督師還永遠不出兵打仗了不成?難道督師這麼些年來,百戰百勝的威名都是假的不成?”

“張大人。”見張若麒如此說話,洪承疇也有些懊惱,便道:“建胬不比流寇,自顯皇帝以來,我大明與之戰,敗多勝少,積威之下,軍兵往往未戰先怯,如此十分力氣都使不出三五分。所以與建胬戰,必須十分謹慎,一絲一毫都容不得出錯。如果為了快這麼一會兒,便放棄了更穩妥的做法,一旦兵敗,又當如何?洪某自認督師二十年,論行軍作戰,豈不如張大人?”

“洪督師善戰,下官一向是佩服的。”張若麒冷笑道,“只是不想洪督師也這般畏敵如虎。豈不聞將為兵膽,督師都這樣懼怕建胬,下面的軍將又如何不怕,怕是督師越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兵,下面的軍兵們也就越懼怕建胬。況且督師可知道,福王、襄王失陷,天子聞之,絕粒數日。如今中原無有可戰之兵,只能放任流寇肆虐。若是中原繼續糜爛下去,再有親藩失陷,而督師還繼續拖延,將置天子於何地?便是洪督師,有想要有個什麼結果呢?”

這話說得已經是非常直白了,如果洪承疇繼續拖延,只怕崇禎就真要忍不住翻臉了。到時候,就算是打贏了這一戰,也失去了聖眷,以後的仕途怕是憑空的就艱難了一大截。若是這期間真的又發生什麼親藩失陷的事情,只怕崇禎皇帝會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他洪承疇的身上。而自古以來,朝廷中都永遠不缺能揣摩上意的人,到時候只怕立刻就有一大堆人來彈劾他。到時候,他洪承疇運氣好一點,大概還有辭官回家的機會,弄得不好,怕是性命都難保住。自古以來,被君王怨恨的臣子,有幾個有好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