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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的劇院里她那句猶如嘆息的話語,在劇院中繚繞不散。

“痴人。”我看着她,輕聲說。

“我便就是這樣一個痴人。”她一直平靜的面容,掛上淡淡的笑意。我們如多年的老友,相互述說著多年未見的往事。

她轉身移步,身上又變回崑曲中的着裝,她將水袖高高拋起,待水袖落下,她唱“神仙本是多情種,蓬山遠,有情通。情根歷劫無生死,看到底終相共。塵緣倥傯,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間夢,悲歡和哄,恩與愛總成空。跳出痴迷洞,割斷相思鞚;金枷脫,玉鎖松。笑騎雙飛鳳,瀟洒到天宮。”

神仙本是多情種,可是鬼怪也有情根重。

世間的一切都有情,都為情所困,只是每個人的情不同罷了。

“你後來等到了能讓你再開口唱戲的人?”待她唱完後我問。

“上天眷顧我這痴兒。”說道此處,她面容上帶着三分笑容,七分眷戀。她說“因為我是水鬼,無法離溺死的湖畔太遠。每日便坐在湖畔處唱戲,沒日沒夜的唱戲,只是我這戲卻沒有人聽。

有一日,這湖邊來了一群賣藝的人。他們在這裡搭起了檯子,等檯子搭好後便開園唱戲。這戲園子里有兩個名角,一男一女,男女都唱旦角,那女的唱功要比男的稍好。

因為他們的到來,這湖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每日都坐在湖畔聽他們唱戲,幾次想離他們近些,但最終都被無形的力拉回了湖邊。

我也想站在台上去唱,唱給台下的人聽。只是一縷孤魂的我,什麼都做不到。

終於有一日,那女人來到了湖邊。我一直圍在她的身邊,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希望她能將我帶離這裡。

那女人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的話,我試着碰觸她,但是每次都只是穿過她的身體,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一步一步向湖中走去,看那樣子竟是要自殺。等她沒入湖中時,我終於能碰觸到她的身體,她也能聽見我的聲音。對於她突然尋死,我很是不解,便問了緣由。

原來她嗓子得了惡疾,無法再開口唱戲,戲園子的老闆要將她賣到青樓,她便起了尋死的念頭。”

“我將她拉出湖面,救下了她。我說自己可以醫好她的嗓子,但是她要將我的屍體從湖中撈出來。

或許人對鬼都有敬畏之心,她雇了一艘船和幾個人,將我的屍體打撈了出來。並且掏錢給我買了一副棺材,將我入土為安。

她將這些做完,我便能離開那個將我淹死的湖。從此之後,我一直隨在她的身邊,在她每次登台唱戲時,我都會附在她的身上,由我來代替她唱。就這樣,我與她相處了近20年,我看着她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成為達官貴人追捧的紅角。她享受自己的富貴日子,而我享受在台上唱戲的滿足感。我們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在她臨終前,她將她的女兒留給我。我附在她女兒身上繼續唱戲,而她女兒享受同她母親一樣的富貴榮譽。就這樣一代傳一代,我一直跟在他們家的後代身邊。”眉笙將她的故事講完,目光平靜,又恢復成之前的無喜無悲。

或許她只有在台上唱起崑曲時,才會有那麼多生動的表情。一個人將全部的熱忱都獻給了一樣東西,便對別的事物失去了應有的熱情。

李南山在她講述的過程中,從中間一排走到了最前排。他將眉笙的故事聽完後,挑起眉問,“一代傳一代,那他們是否知道,被你俯身後,都將活不過40歲。”

聽了李南山的問題,眉笙怔楞了一下後,才說“我從未同他們說過。”她頓了頓,又說“但是我在她們家這麼多年,經歷了他們家的幾代人,每個被我俯身的人都在40歲之前去世,她們自己應該對件事心理清楚的。”

“你自己為什麼不同她們說明?”李南山又問。

“我……”眉笙一時語塞。

“你害怕她們不再讓你繼續依附,你害怕又變回最之前的狀態,整日整夜的唱卻沒人能欣賞。你害怕,所以你一直都沒說。”此時李南山也躍上了舞台,每說一句話便離眉笙近一分,步步緊逼。

眉笙一直平靜的面容在他步步緊逼的問話中出現了裂痕,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朝李南山喊道“對,你說的對。我害怕,我害怕不能再唱戲,我害怕再次成為一縷孤魂,自唱自演,無人欣賞,難遇知音。”或許是情緒過於激動,她面上一會是化着艷妝的樣子,一會又變回素凈的本貌。反反覆復的來回變換。

李南山的語氣柔和下來,他說“你與他們家人有幾代的糾葛緣分,也為他們家做了不少好事,受他們家人香火祭拜,本應該早就脫離鬼身,成為半個家靈。只因你心中做不到磊落,將這短命一事隱瞞至今,才導致你如今依舊是鬼魂形態,無法成靈。”他停頓一下,語氣漸轉厲色“如果你當初如實相告,現在便早已經是靈體。成靈後,你再附與他家人身上,也不會再折損她們的壽命。只因你的一時私心,不光損了自己這百年積的德行,也誤了她們的性命。”

“我不知道會這樣”聽了李南山的一番話後,眉笙面色痛苦,喃喃重複着這句話。

“即使你知道,難道你就會將實情相告?”李南山直白的問。

眉笙雙手捂面,劇烈的搖頭,“不會,我不敢賭。我不敢用這得來不易的現實去賭。如果她們不再借我身體,我又該怎麼辦?我為她們帶來富貴榮華,她們折上幾十年的壽命,這是公平的交易。”

她將手從面上拿開,眼神期翼的看着我,她說“你說我說的對嗎?”

“有得有舍,有付出才有回報。你給他們榮華富貴,她們折損壽命,只要大家覺得值得,便是公平。” 說到這裡我直視眉笙的眼睛,又繼續說“只是如果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不去選更好的道路。”

像李南山說的那樣,將事實相告,既然她們家幾代人都活不過40歲,那如今的孟曉彤一定心裡有數。所以眉笙根本無需擔心,她們家人依舊會世代供奉她。只要對她有所求,便不會停止這種交易。

大廳的側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外面的光隨着拉開的門,照射進來。孟曉彤站在門處,看見舞台上的情景,面色灰白的急急衝上了舞台,將眉笙護在身後。

她面對着我和李南山,聲色俱厲的說“你們在做什麼?你們誰都不能傷害她。”

孟曉彤又轉身,關切的問道,“眉笙,你沒事吧?”

眉笙溫柔的朝孟曉彤搖搖頭,安撫似的說“囡囡,眉笙沒事。”

這是從我見到眉笙開始直到現在,第一次在她的面容上看見溫柔眷戀的神情。她看着孟曉彤的目光就像母親看待孩子,溫柔寵溺。

此時蘇起與蘇欣也趕了回來,她們站在剛剛孟曉彤打開的那扇門中,一臉茫然的看着舞台上的我們。

她們見不到眉笙,所以看着孟曉彤與空氣又說又笑時,感到迷惑不解。

李南山朝敞開的門處伸手一揮,那門便關了上,將蘇起與蘇欣隔在了門外。畢竟與鬼有關,人多了陽氣太重,倒是對眉笙不利。

孟曉彤並未注意剛剛發生的事情,她一心同眉笙說話,她責怪眉笙為什麼不與她一同離開。為什麼要與這我們相見。明明知道對方是專門抓鬼的人,為什麼還要做與他們見面這麼危險的事情。

眉笙耐心細緻的與她回答,她說“囡囡,那夜我俯於你身來這劇院大院唱戲時,便見過他們。她們沒有惡意,不然那夜之後我也不會平安呆到現在。她們特意來這裡聽戲,無非是想與我正式見面,既然她們並無惡意,我又怎麼能不出來與他們相見。況且,她們中還有一位是我的故人。”

“你的故人?”孟曉彤看了看我和李南山,又轉身問站在身後的眉笙。

眉笙但笑不語,話以至此,她也不能再點透。

“眉笙,你是明朝人,距今500年。她們兩個明明都是年輕人,怎麼會是你的故人?”孟曉彤對她的這話中的故人似乎很好奇。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眉笙並沒將話說明,她看着面前的孟曉彤,抬腕拂過她的臉頰,面色鄭重又不乏溫柔的說“囡囡,我想同你說一件事情。”

“眉笙你說。”

“囡囡,你家被我俯身過的先人,都在40歲之前去世。這不是巧合,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我一直都未同你們說過,被我俯身會減短你們的陽壽,所以,你的先祖們都沒能活過40歲。”眉笙說這些話時,將眼帘催下,不敢直視孟曉彤的目光。

她將這件事隱瞞這麼多年,此時才說出來,心裡是有愧的。她無法面對孟曉彤即將爆發的呵責與憤怒,只是我猜想孟曉彤不會怪她。

等了好一會,或許是眉笙因為遲遲都沒聽見孟曉彤預期中的爆發,她有些無措的抬起頭想看看孟曉彤此時的表情。

孟曉彤此時竟是笑着看她,話語裡帶着點撒嬌的味道說“眉笙說的這些我早就知道,並不新鮮。怎麼弄的好像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剛剛你說話的語氣,着實嚇我不輕。”

“你不怪我?”眉笙問。

“怪你。”看眉笙面帶失落,孟曉彤又說“怪你竟不信任我,怪你竟然會覺得我會因此事怪你。”

她抱住眉笙,將頭埋進她的肩里,孟曉彤說“眉笙,我7歲的時候,你就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你是代替母親一般的存在,我怎麼會怪你。我從小便對你十分依戀,所以你要用我的身體時,我十分歡喜。你也有需要我的地方,這樣你便不會離開我。家裡的每位先祖都知道被你俯身會折損壽命,但大家都不怪你。而我從來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只要活着的時候有你在身邊,就足夠。”

“我的傻眉笙,沒有你,哪裡有我家的長盛不衰。沒有你,哪裡會有如今的我。”

眉笙眼角滑落一滴淚,她環抱着孟曉彤,終於也將頭埋在她的肩膀,泣不成聲。

將心扉敞開給珍惜的人,故事才會變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