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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發才沒有去問,但從老范的瞳孔里,我看到了沈發才沉默里開始佔據他整個面部的恐懼。

“你想到了么?”

老范的話音很輕,但這樣的聲音卻是讓我腦海中的畫面都跟着一震,沈發才想到了什麼我不知道,可能讓他這樣一個天天面對活人死人內臟都面不改色的黑醫嚇到如此地步,想來定然不是單純的買賣那麼簡單了。

“你想的沒錯,二老板收去那些東西不是用來賣的。”

老范帶着苦意的話似乎再一次重重地敲打在沈發才的心上,畫面又是輕輕的一顫,沈發才幹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們究竟要幹什麼?”

“上頭人的事兒我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清楚。”老范說著搖了搖頭,“這些事情我還是去年夏天的時候聽肚皮他們說的。”

“肚皮”

沈發才低聲重複了這兩個字,不再說話。老范則是盯着自己手裡那個被捏變了型的一次性紙杯,情緒複雜。

停了一會兒,他說:“那天晚上我跟肚皮他們喝了酒,他多說了幾句,之後的一個多星期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負責給我送箱子的人變成了本來給你送箱子的大熊和陳胖兒。”

一個多星期,這個時間引起了我的注意,沉默里的沈發才也是一樣,畫面的中心再次回到了老范那張苦着的臉上。

“我當時還奇怪來着,可大熊他們倆也不知道原因,直到那次喝完酒的第九天還是第十天的時候,我接到二老板的電話說有兩單活分到了一天,讓我自己做,費用跟之前一樣翻一倍。”

他說到這兒停了停,沈發才依然在看着他。

“你先別說,聽我說完。”老范擱在舊沙發扶手上的胳膊向上微抬,像是阻止沈發才開口一樣。畫面沒動,他們這樣沉默了一會兒,老范再次開口了,聲音裡帶了種別樣的嘶啞,他說:“那天晚上七點開始的,我收拾好手術台大熊和陳胖兒一人提了個箱子,帶到了我跟前他們把其中一個拉開,抬了個人上去,那人的臉已經被用利器劃爛,完全看不清模樣。”

“他被洗的很乾凈,屍斑還沒起,渾身上下有腥味兒,可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身上一點兒血都沒沾,更不用說別的污漬了。”

“我和平常一樣,拿着手術刀消毒準備,可大熊和陳胖兒出去之後,我才發現手術床上躺着的人身形有點兒眼熟。你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總是對身邊人的身體情況有本能的注意,下刀子的那一刻,我看着了這個男人右邊第三條肋骨上的紅色胎記,形狀顏色,甚至大小都和肚皮喝酒時候光膀子露出的那個,一模一樣。”

“嘶!~”

沈發才倒抽冷氣的同時,畫面又是跟着一晃,他依然沒有說話,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像剛才老范說的那樣,他在靜靜聽着。

“我當時傻了,你知道這種感覺,就算是我們這種從業二十多年的內科醫生,也依然是會避諱給自己的至親動手術。當時床上躺着的肚皮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他死了,死的突然又不明不白,我不是法醫,可同樣從醫我看得出來他是被人殺死的,而且他變形出血的內臟,斷掉的肋骨,甚至是劃成血肉模糊的臉,都說明了他死得很慘。”

“我懵了,可我又不能出去問大熊和陳胖兒,人是上面送過來的,他們倆也只是經個手轉交給我而已,不可能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完成的那場摘除手術,也許是本能,也許是閉着眼,反正零零碎碎的內臟從他身體里拿出來的時候,我在想着別的事。”

“手術分心,是行醫的大忌,可我覺得那種情況里換作是誰,都會平靜不了的吧。麻木地收拾好摘出來的東西,麻木地我縫合了他的皮膚,麻木地我招呼了大熊他們把肚皮抬出去再塞箱,做完這些,我依然沒有崩潰,不,不是沒有,是不敢。”

老范的聲音因為說這些事情的壓力而逐漸沙啞,眼前的畫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他的臉上移開,換到了沈發才身前的地面。畫面最角落,沈發才的餘光里,老范的情緒已經完全從他的眼睛裡透露出來,晶瑩閃爍的,是淚。

“第二個箱子里,是鴨皮,常常跟在肚皮身後的那個,我記得他額角的比小拇指短上一截的刀疤,背上的縫合痕迹,可那個時候,面對着那樣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我卻是連他的模樣都有點記不清了。”

“他們都死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這事,如果今天你不是提到了二老板找你說的話,這件事兒我可能連你都不會告訴。阿天,你很聰明,肚皮和鴨皮的死和什麼有關,我說了這麼多你應該能想得到,我們上頭那些人,如果只是做黑市買賣,我倒也安心,可”

畫面猛得一轉,沈發才的視線又轉到了老范的身上,“范哥,你別說了。”

“你懂了?”

老范深吸了口氣,說著從兜里摸出來了一盒軟包中華,顫抖地給自己點了一根,深深地吸着。

破舊的診所里,煙霧繚繞。

沈發才沒有回答,他從老范扔到沙發扶手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根,同樣點着吸着。

久久之後,他問:“明天上午幾點?”

“八點五十。”

“好,我去。”

老范抽盡最後一口煙,無力地說著。沈發才也是一樣,剛才異常沉重的話題他們誰都沒有再往下繼續,如果不是透過腦袋裡模糊的畫面我還能感受到氣氛的凝重,我興許就覺得剛才老范說過的話,都只是一場夢囈。

老范走了,沙發破舊的扶手上留了一小疊紅色票子,沈發才沒有送,甚至連句告別的話都沒有說。老范起身的時候,我腦海中的畫面中心,停在診桌掉了漆的角落裡,只是這樣畫面的角落,映出的卻是老范佝僂許多的背影和那半扇被拉開再關上的木門。

“嘭。”

一聲門響,畫面開始破碎。

有了二號肉山的經驗,我知道,這次的靈魂刺探,結束了。

眼前恢復了光亮,模糊的畫面里,我看到了強子在我臉前頭晃來晃去的手。

“蘇然,醒了么?”

“嗯。”

他試探着喊了我,而我卻是趁着視線清晰的這點兒時間裡,捋了捋自己剛剛看到,聽到的所有信息,同時也定了定心神。這種以第一視角看過去的畫面,哪怕是在腦子裡看,可對我的情緒依然是有着影響。

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我的身體已經坐回了剛才的位置上,清游幾個在我身前一一排開,神色緊張且激動。透過他們中間的縫隙,我看到了跪坐在地上驚恐萬分的沈發才,以及被抱腿抱到滿心無奈的周星星。

“怎麼樣?”清游的左手在我臉前頭晃了晃,又問了我一遍,“回過神來沒?”

“嗯。”

我點着頭,抬手揉了揉臉,同時,把畫面里看到的事情,簡約地講給了他們聽。

“這裡的黑醫確實是三個人,一個是他沈發才,一個是”

我不知道剛才的整個靈魂刺探用了多久,但講述的過程里,駱澤已經開始搖晃的身形,卻依然讓我皺起眉頭。清游站在他的左側,沒有受傷的手同站在駱澤右側的強子一起摻扶着他,老妖拄着拐杖站在他們身後位置,聽我講這些的同時,他的目光不停地往旁邊掃動,監視着逐漸面如死灰的沈發才,及倒在地上不停倒抽冷氣的二號肉山。

“老范說那倆外號叫肚皮,鴨皮的人,都在他知道了那件事後死了,屍體還送到他這裡做了全剖,最後,他懷疑自己上頭的兩個老闆不是做單純的黑市生意,沈發才沒讓他往下說,不過他們猜的應該是對的。”

“他那個本子上記的日期和本子放置的位置,你都記下了么?”

駱澤嘴唇已然白到了讓人心驚的地步,可一張一合間,他問的依然是這個案子。我心裡擔憂得不行,可駱澤一向有自己的判斷,哪怕是對自己此刻的身體也一樣,我回憶着破舊診所裡頭那張扔到回收站都沒多少人會看上一眼的診桌,重重點頭。

“行了。”他咧嘴笑了,哪怕有着兩個人摻扶,他的身形依然搖晃得更加厲害了。我們都緊張不已,可駱澤自己卻是左手輕輕揮了揮,繼續朝我們說道:“老妖,你和清游帶着二胖子和沈發才上去,把他們交給秦良俊,還有周星星,讓秦良俊先安排一下。”

老妖聞聲,便走向了看他目光跟看死神沒什麼兩樣的沈發才,伸手揪起了他往外走。

“哎呦!~”

這果斷架勢,苦了被沈發才抱着大腿只能一蹦一蹦往前走的周星星。二號肉山自覺得很,老妖剛剛往他那邊走,他一個利索地從地上爬起,老實地迎了上去。

清游扶着駱澤的手沒有松,他謹慎地問着:“那你呢?”

“我去手術。”駱澤又笑了笑,在清游詫異的目光里,他看向我說道:“蘇然,準備符咒,帶我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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