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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散落在櫸樹的嫩葉上,療養院一片清幽。

小房間里,多崎司卡哧卡哧地碾咖啡豆,栗山櫻良燒水燙杯,不久後,兩人在窗前的的地板坐成一排,喝着熱咖啡。

窗邊藤椅上整齊疊放着部長大人的長筒襪和內衣,椅背搭着做工精良的潔白禮裙,唱片機里傳出年代久遠的爵士樂曲聲。

“剛才飛來一隻好大的烏鴉,”栗山櫻良忽然說道,“在窗外盯着我們看了一會。”

“那隻烏鴉每天一到傍晚就要來,你別管它。”多崎司把咖啡杯放到地上,笑了笑:“就把那當成是禮節性的到訪即可。”

“呃,不如把烏鴉請進來做客?”栗山櫻良調皮似的說道。

“不不不,”多崎司趕緊搖頭,“今晚誰都別想打攪我和部長大人。”

栗山櫻良盯着自己的腳尖,一陣沉默。

多崎司一時間也不想說話說,只顧着喝咖啡。

視線不時朝部長大人看過去。

她穿着一件男式的襯衫,下邊光熘熘的只穿內衣,她的頭髮束起向上的馬尾,所以耳朵和後頸全都暴露了出來。在個位置上,生長着一雙彷佛是用柔軟的刷子刷上色的小巧耳朵。

那耳朵與其說為了聆聽,倒不是說是粹出於審美目的而造出來的。

至少多崎司是這樣認為的。

他悄悄挪過去了點。

形狀纖細優美的脖頸,彷佛一棵盡情享受着陽光照耀而生長的青菜,那純潔無瑕的肌膚,艷麗地閃着生命的光澤。

這幅景象奇蹟般親切而美麗。

幾乎勝過其他女子一絲不掛的模樣,深深震撼着他的心靈。

為什麼這麼美麗的肉體,內心會生病呢?

多崎司半晌無語。

只是悄悄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

“對了,我剛才泡在浴缸里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栗山櫻良像想起了一件大事般,轉頭嚴肅地看着多崎司,“你上次說過的什麼在太平洋上遇到的美人魚還是什麼,能不能和我再說一遍?”

“我什麼時候說過?”多崎司疑惑道。

“有的,你肯定說過。”

“你記錯了吧?”

“絕對沒有,我記得很清楚。”栗山櫻良很執拗地用清澈的眸子盯住他的臉,“後來你遊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海里,你還說沒有?”

“嗯,我有印象了。”多崎司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耳朵,“我乘坐的船在太平洋中沉沒了,於是我抓住救生圈,一個人看着星星在夜海上漂游。靜靜的、美麗的夜,忽然發現對面有一條美人魚漂來。”

“對,就是這個。”栗山櫻良用力地點頭,“當時我還問你美人魚漂亮不。”

多崎司笑了下:“不漂亮能叫美人魚嗎?”

“也對哦。”栗山櫻良罕見里露出憨憨的表情。

“老實聽着好了,不要插話。”多崎司彈了下她光潔的額頭,“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呢,我和美人魚就擠在同一個救生圈裡,邊隨波逐流邊談天說地。”

栗山櫻良就像聆聽海邊幽靈唱歌的漁民一樣,認真地眯着眼睛。

“聊彼此從哪裡來的,以後要去往何處,還有愛好啦,電視節目啦,昨天做的夢啦等等東西,每天晚上都一起和啤酒數星星,偶爾數一下魚群里有多少魚。”

“慢着,哪裡有啤酒?”

“從輪船里飄來的罐裝啤酒,和沙丁魚罐頭一起飄來的。”

“嗯。”

“喝着喝着,美人魚的問我往下怎麼辦,我說前方有島嶼,要游過去。但美人魚認為沒有島嶼,還不如留在原地。”說到這,多崎司停下來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我一個人遊了兩天兩夜,終於爬上一座大島嶼,被開飛機路過的星野花見救了,再回頭找美人魚時,大海已經空無一物。”

“嗯,就是這樣。”

栗山櫻良曲着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彷佛要把外部世界與自己的世界嚴密地隔開。

從多崎司的角度看過去,她現在就像個小孩子,不會超過十歲歲。窗外傳來的一道清晰的雷鳴聲,不合時宜的冬雷,往外看一眼,月亮看上去比剛才更大更亮了。

“欸,在那之後怎樣?”栗山櫻良問道,“就是找不到我之後,未來怎樣?”

“誰知道呢?”多崎司笑着回答她,“說不定在好多年後,會在某一間街角的酒吧遇見,然後一塊喝啤酒。”

“不覺得感傷”

“或許。”

“好在現實中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游去島嶼,對吧?”

“必然的。”

“心裡舒坦多了。”栗山櫻良哧哧笑着,身子湊過,緊緊挨着多崎司的胸膛,一邊用指尖戳他的胸口,一邊說:“喜歡和你在一起,有時候找不到你人了,恨不得馬上拋下一切去找你玩。”

“唔。”多崎司摟住她。

“是有時候,”栗山櫻良強調道,停頓了30秒鐘。繼續說道,“我是非常喜歡和你呆在一起的,但並不是說一輩子都要呆在一起。怎麼回事呢?”

“小唯也是這樣說的。”多崎司思考了下,“或許,你們兩個內心始終都是高傲的吧,不願意就這樣屈服,我能理解。”

“你當真能理解?”栗山櫻良坐起身子,死死盯着他的臉。

“已經理解了啊。”多崎司老實地回答。一個也沒有。

栗山櫻良便重新躺下,小巧秀氣的胸部溫柔地貼着他的肋部。

“是時候去貓城看看了。”多崎司用手輕輕撫摸她的背嵴。

“貓城……”栗山櫻良細聲呢喃。

“數據不足。”多崎司說道,“我對貓城還什麼都不了解,有點忐忑呢。”

“我本身對自己也不大了解,”栗山櫻良無力地笑笑,“不騙你。我這樣說,不僅從哲學意義上,而且從實際意義上,是真是假我都不知道。”

說完這句,她搖了搖頭,像是要透氣那樣走到窗前,拉開帘布。

窗外可以看見亮着稀疏燈光的療養院,造型各異的屋頂上方漂浮着一彎白骨般的曉月,她身上仍然穿着多崎司的白襯衫。

“多崎司,”她指着月亮喊道,“回到你原本的世界去吧——”

轟隆——

空中響起一聲巨雷,玻璃窗震得微微顫抖。

“不冷嗎?”多崎司問。

時值2月中旬。

少女站在窗前口吐白氣。

經過他的提醒,栗山櫻良才好像意識到寒意,於是她趕緊鑽進被窩裡。

多崎司也坐在被鋪邊上,輕輕摸着她的腦袋。

睡衣涼冰冰的。

栗山櫻良用鼻尖蹭着他的掌心,鼻尖也涼得很。

“喜歡你。”她忽然說道說。

“我也一樣的,”多崎司答道,“喜歡部長大人溫暖的身體,喜歡安靜地摸着她的頭髮,喜歡她睡着時的輕微喘息,喜歡早上叫她起床,喜歡她罵人時的不屑,喜歡看到她穿着我那件寬大的男式襯衣。”

聽着他說話,栗山櫻良把眼睛瞪到最大,筆直地凝視他。

彷佛小貓把童孔完全張開,凝視着黑暗中的物體那樣。

“你要記得去貓城。”她用強調的語氣說道。

“怎麼去?”

“等會睡着後,坐電車去。”

“電車?”多崎司好笑地問。

栗山櫻良把被子拉上,遮住下巴,然後一個勁地點頭。

眸子裡帶着笑意,但由於下巴被遮住了,無法分辨她是不是正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