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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有餘身上被刺的兩處傷還沒完全好,右大腿上的傷輕些,也恢復得快些,腹部側面的刺傷卻是深得多,至少得靜養個八日十日,傷口方會癒合。

獄卒告訴了陰十七一些基本情況之後,又搬了把背靠椅放在鐵柵前,讓陰十七可以坐着審問余有餘。

獄卒退下後,陰十七沒有在背靠椅上坐下,而是走近鐵柵,透過密密麻麻的鐵柵條看着牢裡面的余有餘。

余有餘瘦弱的身軀躺在干硬簡易的板床上,本來牢里是沒有板床的,只有亂糟糟的干稻草供犯人或蹲坐或歇息。

但顯然為了照顧余有餘身上傷口未愈的情況,呂典吏特意讓獄卒搬來了一張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板床過來,只是為了不想讓余有餘身上的傷口因躺在濕氣過重的地面而越發嚴重。

呂典吏真是一個貼心善良的老頭。

余有餘雙眼緊閉,似是正在熟睡中,但陰十七知道不是,他沒睡,因為她來的那會,她便見到他快速地翻了身背對鐵柵,面向著黑褐色的里牆,再也沒動半下。

他沒睡,且不想與她說話。

陰十七隻站在鐵柵前看了一會,便退了兩步在背靠椅上坐了下來,思考着該怎麼開口,她想起了在向水月村老人家問余有餘家在哪的時候,最後老人家說的一句話——有餘是個苦命的孩子,還請公子高抬貴手,切莫傷害有餘!

老人家告訴陰十七,余有餘原本有個不錯的妻子,妻子並不嫌棄余有餘的貌丑瘦弱,她自嫁給余有餘,便一直是一個賢妻良母,余有餘也十分疼愛他這個妻子。

可惜好景不長,婚後一年,余有餘妻子終於懷上了孩兒,余有餘與妻子皆很高興,只是那時的夫妻兩人並沒有想到就在余有餘妻子快要臨盆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抬眼看了看仍舊背對着她躺着的余有餘,陰十七開口了:

“余大叔還記得余大嬸是怎麼死的么?”

陰十七的聲音很輕很柔,卻似乎沒有什麼溫度,只像是在陳述着一個事實,一個普普通通的問題,卻足夠讓背對着她的余有餘驀地睜開了雙眼。

展顏說得對,她變了。

以前像這樣揭開人的傷疤時,她還會猶豫,還會想這樣到底是不好的,但現在她卻不會猶豫,更不會去想什麼好不好,心好像一下子從軟軟的泥土變成了堅硬的石頭,只想着自已想要得到的結果,而不再去想這個過程會有多傷人。

給花自來出的主意是,此時此刻她正在做的事情也是。

一屍兩命,這該是多麼痛苦多麼不堪的回憶。

余有餘定然是不想再提起,不想再觸及,而她卻以揭開傷疤為缺口來撬開他的嘴。

見余有餘仍舊沒有動靜,陰十七再次輕啟朱唇:

“倘若那個時候余大嬸沒有出事,那麼余大叔現在的孩兒應當也有我這般大了吧?”

以余有餘三十多的年歲算,他的妻子與孩兒若沒有一屍兩命,的確已長成至少得是陰十七這個年紀的兒子或女兒。

余有餘嚅囁着乾涸的嘴唇,一臉布滿皺紋的臉因着長年勞作而黝黑粗糙,眼角似是被生活壓垮般重重垂下,短而稀的睫毛抑制不住地顫抖着,淚水溢出眼眶,肆意流淌。

陰十七看着被她勾起痛苦回憶的余有餘渾身輕顫着,即便余有餘有意識地努力壓制下,那樣細微的變化或許旁人看不出來,但在她眼裡卻是被無限放大好幾十倍,是那樣清晰明白。

現在該是最後一根稻草了。

陰十七起身走在鐵柵前,就像是自九幽傳出來的聲音緩緩質問道:

“一屍兩命,是一屍兩命啊……余大叔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會偏偏在余大嬸臨盆之際突然來個一屍兩命?難道真的只是意外么?”

難道真的只是意外么?

這句話不斷地在余有餘腦海中迴響,他嗖地一聲坐起身來,仍背對着陰十七,卻足夠讓光線照清了他的臉——淚流滿面,瞪大雙眼,滿面的驚愕震憾與不可置信,記憶的河流承載着這些他心中的思緒而不斷變幻。

余關是余德海的親信,余高與余大發則畢在水月村一行中頗為可疑,展顏先選擇了余高與余大發做為突破口,兩人也正好關在一起。

先前展顏的蠱毒還未解,陰十七也還在家中養傷,導致他先前審自水月村出來的余德海等人並不是那麼上心,幾乎是轉了一圈便出了牢獄,並未得到什麼真正有用的口供,可現在卻是不同了。

余關的牢房就在余高與余大發所在牢房的隔壁,展顏先審的余高與余大發,但其中說些什麼,隔壁的余關完全也聽得到,他並沒有想要將兩人提到刑房獨審的準備,反而讓獄卒打開了牢房的鎖。

倘若說余高是典型踩高捧低的小人,那麼余大發便是正正經經的偽君子了。

或許是先前展顏給兩人的印象太過平淡,冰冷是夠冰冷,卻毫無威脅,於是兩人見到展顏站在他們所在牢房的鐵柵前,並不怎麼想理會。

然他們是階下囚,展顏是官差的事實,讓兩人不得不重視,不得不正面面對。

展顏一踏過鐵柵進入兩人的牢房,兩人便自兩邊的牆角站起身,唯唯諾諾地杵着一動,一派任由展顏差譴的模樣。

兩人以為展顏會像上回一般,只在他們牢房前走過一圈,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後,便會走人。

然而,這回展顏居然走進了他們的牢房,這讓兩人心中不由同時生起了警戒。

不算亮的光線灑在展顏的身後,只淺淺照亮了他半邊的臉,烏黑均勻的劍眉,深遂猶如寒潭的黑眸,筆直高挺的鼻樑,緊抿成一線的薄唇,完美如儔的下巴,怎麼看都怎麼好看。

先前展顏與陰十七進水月村的時候,他們不是沒有聽到村裡的女子偷偷議論着剛進村的兩個外來人,皆長得真是好看極了,更不是沒有聽到她們紛紛在為這樣兩個相貌極俊,卻即將死亡的外來人可惜。

可最後的結果卻讓所有水月村人目瞪口呆,這兩個極俊的外來人不但沒有死,還殺了他們敬畏也懼怕了近百年的金蠶蠱!

余高與余大發當日就在余得海父子四人身後站着,他們同樣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眼前的官差抱着另一個官差一步一步走出金聖洞,再一步一步地走下山,走出水月村。

再後來,便是官差圍村,將整個村以武力封鎖了起來。

水月村村民的人數夠多,卻終歸敵不過那些真刀硬拳頭的官差,何況他們也明白,洪縣裡的官差遠不止圍住水月村的那點人數,倘若他們反抗,那麼最後不過是他們自取滅亡,最終的罪罰會更重。

展顏居高臨下地掃過余高、余大發兩人,最後落在兩人中間一大片空出來的稻草堆上。

各坐一邊,且還坐得這般遠,看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先前一唱一和想致他與陰十七死地的那般齊心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