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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獄中百像

破警車吱吱啞啞地響着,開上八十邁就開始嘶吼,車晃,囚籠叮噹直響,所過之處,老舊的發動機總會留一溜黑煙,其實根本不用保密,這破車已經超期服役了,連街上最早坐進這輛解押車的小混球,現在都脫胎換骨娶妻生子當爹了,這車愣是還沒有換過。

周日,早七時,法警科派活了,這個點不容易找人,一般是新手上路,於是大兵很榮耀地把活接下來了。

什麼活呢?都擱在副駕上呢,一摞判決書,按正常程序,這些是要庭上宣讀的,但架不住經費緊張、案件眾多,很多小案小件都是開庭之後湊上這麼一摞,讓法警直接到看守所送達嫌疑人,省時省力省經費,已經成為工作中的一項了。

電話又來了,大兵隨手接着,車靠邊停下。這個點,除了親媽沒人騷擾你,他開着車隨手摁接聽道着:“媽,怎麼啦?”

“今天周日……”

“媽,你再逼我相親,我住單位不回去啦。”

“啊?你威脅媽啊。”

“絕對不是威脅,我說辦到絕對辦到。”

大兵口氣硬了,實在是不勝其煩了,要不是怕相親,沒準還不接這活呢,就巴着在單位獃著,有借口推託呢,他話一出口,又覺得重了,直道着:“媽,你生氣啦……我不是威脅你,我今天加班有事,到看守所送判決書,送一部分,還要給嫌疑人家裡寄一份,我沒時間啊。再說媽,你讓我考慮好成不,太着急了……”

委婉一說,不料那頭老媽咯咯笑着問着:“喲,還瞞着媽啊,這麼堅決地不相親,是不是有中意的了?”

“沒有啊,有我能不告訴您?”大兵道,不知道老媽又要是哪出。

“真的嗎?我怎麼聽說,你和姜佩佩談的不錯啊?”老媽問。

又是那位陰魂不散的,大兵緊張問着:“聽誰說的?我都一周沒見她了。”

“你宋叔叔說的,他說佩佩爸媽專門到人武部打聽你的情況了,本來也是抱着試試的心態給牽了個線不是,這老倆口還真有那麼點意思了。”老媽興奮道。

大兵一頭霧水的,迷糊問着:“不可能吧?我都沒見過,就有意思了?”

“哎,還真是,你騙媽吧,媽能騙你。你宋叔叔說,那老倆口可激動了,就說自打跟你相親見面後,佩佩像換了個人似的,知道心疼人了,回家還幹家務,也不跟她爸媽拌嘴了……把他爸感動的,還就想見見你呢。”老媽興奮到無以復加了。

大兵瞠目結舌了,暗道壞了,不過是想脫身出了餿主意讓姜佩佩回家哄哄爸媽去,誰可想負作用這麼大,沒感動姑娘也罷了,把姑娘他爸媽給感動了,這叫什麼事啊。

“媽,我跟她不合適,人家留學回來的,我留級出來的;人家家裡是當老闆的,咱們是當老百姓的;階層差別大了,將來會產生階級鬥爭的。”大兵停下車,不迭地解釋道。

老媽那頭怒了,吼着:“嗨,嗨,你扯什麼呢?部隊都把你訓練傻了是不是?快三十的人了,你不找個人過,準備跟嫌疑人過一輩子啊。”

“媽,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啊,我就連愛情都沒有好好享受過呢,你逼着直接到婚姻,我能接受么?”大兵道着,現在快到爆發的時候,老順着躲着真不是回事,嵐海就這麼大,鑽那兒喝酒打牌都能被老媽給揪住。

不但行動準確,而且理論支持無可辨駁,老媽斥着道着:“你才多大,還講婚姻是墳墓,就假設墳墓存在,那你不結婚知道什麼結果,連墳墓都沒有,死無葬身之地……中午去你宋叔叔家報到,反了你了。”

吧唧,扣電話了,這比省廳直屬的命令還霸道,大兵悻悻裝起手機,只能特么滴服從了,誰讓攤上這麼個霸道老媽呢。

重新上路,大兵數數回來的日子,就像蒼蠅掉醬盆里,糊裡糊塗的,單位、家裡,再加上數不清地點的相親,海邊、公園、廣場、咖啡屋,哎呀,快把嵐海能談戀愛的地方逛遍了,就是沒正經八百談場戀愛。

哦對了,大兵一直找不到自己心裡的糾結在什麼地方,對於私生活並不檢點的他,曾經的那些事,他都可以說服自己沒有愧意,畢竟都是成人,畢竟都從中找到了歡愉,可偏偏……有點放不下上官嫣紅,他不知道現在她怎麼樣了,不知道她關在什麼地方,不知道會被判多少年,一切就像冥冥中自有註定一樣,讓她在監獄裡度日如年,卻讓自己,在高牆外日夜相望。

在兩人的世界裡,騙子是自己,而不是她。

大兵心緒難平地舒了一口氣,把解不開的疙瘩放下了,眼前出現了看守所的輪廓,該到處理公務的時候了,數月後的今天,他不知道自己的失憶是不是還在作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人格還在分裂着,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曾經周圍的那一群齊齊進了監獄,而讓他對看守所,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不敢告訴別人,否則會被認為是變態的,因為在這個地方,不論是看守的獄警、送羈押的刑警、抑或是檢察、法院來的法警,面無表情就是標準的表情,說話不客氣就是標準的說話,這是一個沒有感**彩的地方,大兵實在想不通自己的感情怎麼會傾注到這裡。

登記,繳證,掃描……送判決書是要進入監區的,比機場的安檢不逞多讓,過兩道鐵門才能進入監區,而監區是一座像地堡一樣的水泥鋼筋建築,裡面被鋼筋鐵門分成了若干區、倉,每一個鐵門進去,都是齊刷刷十個灰暗色的監倉。

要見的人就在這些倉號里,其實判決很大程度上對嫌疑人也是一種解脫,可以不在這個狹小的地方耗了,換個地方,去監獄耗吧,那叫:勞動改造。

b1區,林管教提着一根警棍,背着手,帶着大兵進甬道,比對着花名冊,然後在某間倉門下停下了,警棍在鐵門上咚咚猛敲幾下,稍等片刻後,才呼咚聲開門,門開,裡面大鋪上,齊刷刷坐着四排光頭男,比小學生的坐姿還老實,都是目視前方、手背身後,橫成行,豎成列。

“芮二娃,出來。”管教吼着。

一位囚衣光頭出來了,出門就老老實實蹲在門邊,林管教鎖上門,示意着開始。

宣讀判決,大兵掃了這人一眼,是位前額高下巴窄兩顴寬的男子,兩湖口音,搶劫慣犯,宣讀完犯罪事實,他瞄到了這貨游移的眼光,在“判決如下”讀出口時,他意外地停頓了一下,出聲問着:“二娃,搶個包捅了個人,幸虧沒捅死……覺得會判你幾年?”

嫌疑人抬眼瞄大兵,語氣平穩、面相善良,對於後天已經磨練出的警惕性的嫌疑人,意外地沒有惡感,他懊喪道着:“得十年八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