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長袖撥雲動,羅裙隨風輕。

披帛垂紫陌,紈扇搖素心。

花解語仍舊一襲錦緞絹衣,玉臂薄透,頸下雪積。加之仙姿渺渺、巧笑倩兮,令人難以逼視。

眼見黎妙蘭長槊凜凜、劈山斷河似的壓下,花解語卻也不急,先將那瓔珞袖起,接着擲出紈扇。扇柄滴溜溜、隨着扇面旋轉,竟是“啵”地一聲,正中黎妙蘭右肘小海穴。

黎妙蘭右臂一麻,登時撒手。長槊頭重腳輕,尚未欺至花解語身前、便已垂落下來,“咚”地扎入四方台上。黎妙蘭身子頃刻頓住,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而那紈扇卻借反彈之力,飛旋而回,重又落回花解語掌心。

花解語搖了搖紈扇,才又笑嘻嘻道:“小妮子好大火氣!阿姊近來囊中羞澀,不過借你件首飾緩渡幾日,他日寬裕,自會還你,又何必這般斤斤計較?難道……竟是情郎所贈?既為定物、又許終身?”

黎妙蘭被她猜中心事,面色一陣紅白變幻,忙矢口否認道:“莫要混說!本姑娘向來獨來獨往慣了,豈會被些許俗物迷了眼界?哪個男子若不開眼,敢打本姑娘主意,這桿長槊、正好斬其禍根!”

此話一出,群俠嘩然。

混跡其中的肖湛,望着四方台上急赤白臉的倩影,不禁揉了揉鼻子、面色古怪。同時覺得袍下涼颼颼的、十分不妥,忍不住橫過流霜劍,擋在身前,心中方才安定了許多。

黎妙蘭口中分辨,手上長槊兀自不停。先是一番抽刺,連攻花解語下盤,令其只顧躲閃、難以立足,手上攻勢自然也慢了下來。接着長槊上移,劈、抹、挑、刺、挑、劃,招招直衝雙臂,霎時披帛亂舞、紈扇翻飛,“呯呯叮叮”之聲不絕於耳。

長槊畢竟是重兵,便在女子手中,揮掃勁力也要遠勝尋常刀劍;加上兼雙鋒銳利,只須撩中身體,便是皮開肉綻之禍。

花解語看似守多攻少,其實手法十分花巧。披帛掄轉、可障人目,忽作抖纏、以柔制剛!只此一樁,便將這咄咄逼人的攻勢化去不少。加上團扇倒持,竹木扇柄穿插在鋒刃間,點戳拍撥、連消帶打,又將許多凌厲攻勢,悉數攔截下來。

黎妙蘭能以一介弱質女流,從百餘木蘭衛中脫穎而出、身擔校尉之責,自然絕非泛泛。眼見花解語不懼強攻,登時招式一變,丈八長槊化剛為柔,繞着她浮凸身段盤旋兜轉,竟是如蛟似蟒!

一雙藕臂包裹在窄袖中,亦如游蛇般、順着槊柄,東纏西繞,將周身力道都化入其中。槊頭吞吐間,好似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蛇信子,不時探出幾尺,挑釁着花解語的底線。

花解語不知其意,只道她蠻力耗盡、預備轉攻為守,當即心頭微松。覷着那長槊露出的空當,左手輕甩、紈扇飛旋而出,便要打她犢鼻穴。

擅使長兵重器者,下盤務須穩固。倘或下盤不穩,奔突避退尚且困難,又如能何揮刃制敵?花解語深明此理,自然要一擊制敵。

豈料這柄團扇擲出,卻是有去無回。

黎妙蘭知這胭脂谷的女子,皆擅戳脈打穴之法。方才猝然不防,被她打中肘後麻筋,翻起的槊柄、險些將下頜挑斷。此時見白光一閃,便知她要故技重施,手中長槊稍稍翻轉,登時從腋下竄將出來、直奔團扇!

“噗!啪——”

槊頭輕易撕開綾羅,將這紈扇洞穿。旋即運勁一抖,槊頭登時顫成數朵銀花、將扇骨也攪得斷裂開來。不過呼吸工夫,紈扇便化成一攤碎竹破布。

花解語柳眉豎起,面靨微顫,顯然動了真怒:“小妮子……阿姊這紈扇、可是上好蜀錦裁製,須十兩銀錢一柄……今日若不照模照樣賠我,休想活着下台!”

說罷、卻自腰後一摸,手中登時多出一柄二尺有餘的障刀。

這障刀卻是崔九落水前、奮力擲出的那一柄,當時被唐竹軒鋼鞭盪開。恰好向花解語射去,登時被她揮袖捲起、收在了腰後。

此時怒火中燒,自是不再留手。素手挽起披帛、扭了個雙環結,向那刀柄上一套。旋即掄甩幾下,確認牢固後,當即玉臂揚起、向後一盪。障刀牽拽着披帛,像只被縛卻、要脫逃的梟鳥,斜斜衝天而起!

待障刀沖至盡頭,披帛已綳成一道紫練。高日照下,紫光絢目,神秘中透着一絲肅殺!

花解語目光漸冷,手臂揮落,障刀一個折轉、又衝著黎妙蘭玉頸襲來。

“當——”障刀一記回抽,力道已大了幾倍不止,徑直撞在槊頭上,發出金鐵交鳴的銳響。

黎妙蘭也是面色微凝。這一刀的勁力透過長槊、傳至掌心,竟覺雙手微麻!顯然這胭脂谷女子,絕非表面那般柔柔弱弱,發起狂來、便是八尺壯漢也須避其鋒芒……

念頭剛剛閃過,那障刀一個兜轉、便又呼嘯而至,看方位是要攻她小腹。黎妙蘭雙臂一翻,揮槊格擋,那障刀卻忽地轉向,斜斜往她左肋襲來!

黎妙蘭一個鷹翻、堪堪躲開,長槊後柄卻掃中了披帛。障刀沖勢未衰,彷彿游蛇上樹,繞柄幾個折轉後、接着刀頭一墜,竟將披帛卡死在槊柄上。

花解語玉臂展開,雙手一捋一攥、陡然發力,欲將長槊奪下。黎妙蘭登時警覺,雙手翻轉、握緊槊柄,便向回拽,自是分毫不讓!二女一南一北、開始角力,卻似拔河,一度陷入僵持。

此刻四方台上,已是一片寂靜。只有台下水聲,發出嘩然響動。

黎妙蘭、花解語二女亦微感奇怪,不約而同偷眼一瞥。才知這四方台上除了她兩個,竟然只剩下了五人。也就是說,只待她二人分出勝負,這場“席位之爭”便算塵埃落定了。

故而剩下五人,正各自縮在角落、好整以暇望着她兩個。不但兩不相幫,還饒有興緻、觀摩起二人爭鬥來。

二女相爭,必有一傷,結果早便註定。但精彩的卻是過程。

台下群俠,有雙拳攥緊、呼吸急促,有的大呼小叫、拍掌助威。目之所及,皆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景象,看得兩人怒意更熾,轉過頭時、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眼前之人!

眼見二女力道不斷加大,臉上皆漲成紅紫色。盤膝坐在四方台一角的番僧多吉才仁,卻將銅缽放在身前,一面揮指彈擊、一面誦起經文來。

那聲音不是漢話,亦非粟特胡語,台上台下百餘俠士豪客,大半都聽一頭霧水。

只有一隊番僧聞言,個個面露莊嚴之色,紛紛跪倒在地,向著西面磕起了長頭。口中附和的、亦如多吉才仁口中所誦經文。霎時間宏音虔虔、經聲蕩蕩,兩山一水間的嘈雜與戾氣,似都消解了不少。

而正西面恰是盧舍那大佛並諸佛陀、諸菩提薩埵、諸阿羅漢的石窟造像,這誦經聲不但貼切,而且十分應景。便是香山寺監院靈真禪師與眾武僧、知客僧,也都為之動容。

黎妙蘭身為鮮卑元氏“木蘭衛”校尉,自是與府中家眷關係匪淺。因元氏崇佛、耳濡目染下,對多吉才仁口中經文,卻聽懂了七七八八,正是以古梵語誦念的一段《慈氏願》,譯作漢文便是“了知諸法空,無相無自性。無住無表示,不生亦不滅。又如大仙尊,善了於無我。無補特伽羅,乃至無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