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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彩閣。碧茵殿。

這旋彩閣離皇上所住的輝陽宮極近,雖然隔了園,但有廊道相連,處在行宮內廷正中的位置,後面還圍了一處上好的泉眼,弄出幾個小珍珠池來。因池底所用的石質色彩斑斕各異,旋彩因此而得名,而此宮內的各殿,更是以色彩命名。

雪清披着紫貂毛圍的大狐氅,由宮人攙着,慢慢往殿後的暖廂里走。她的小臉微微泛白,半是因為凍的,半是因氣的。

上元剛過幾日,但節日氛濃,今天天氣晴朗,所以罷了晚飯不久,她便想去輝陽宮邀皇上遊園子。她有地利之便,加上又是在行宮,沒那麼多規矩。結果剛出了旋彩閣,便迎頭碰上華美人。這華美人在宮裡的時候就頗囂張,聽說又極是膽大的,勾得皇上魂不守舍,打節剛過,便不時黏在皇上身邊。同行出來的幾個,就數她躥得高。

雪清是瞅見她就沒好臉色,加上雪清也不是緋心,沒那種壓持得住的心性,如今一見華美人又跑來,更是不快起來。兩人畢竟差着階,華美人當然得行禮讓路。但華美人心裡嘀咕,這德妃十一月下因為小產,緊着巴了皇上一個月。孩子沒了還能抖起來升位的,滿宮裡也就她一個。兩人一年進的宮,說起來這林雪清用的伎倆也不怎麼光彩,藉著皇上去行宮的工夫去勾搭,這會子還裝高貴。人人都說她是借貴妃這高梯,當初太后就不怎麼待見她。若非是貴妃,德妃也斷沒今天。現在一朝得了勢,就把貴妃擠兌到棲鳳閣去了,一副眼裡沒別人的狂樣!

華美人腹誹歸腹誹,但面上總是堆着和善的。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外殿,沒一會子的工夫,便見汪成海由幾個太監擁着,抖着拂塵迎了出來。

“奴才給兩位娘娘請安了。”汪成海一臉的笑,但卻不把人往裡迎。雪清瞅着裡頭黑糊糊的,有點詫異,也不忙着落輦,但她對汪成海還是很客氣的,輕揚了手:“汪公公,皇上歇了?”

“回娘娘的話。”汪成海哈着腰,“皇上今天心情好,晚上多用了些,這會子去園子里逛去了,沒讓奴才跟着。奴才這廂還打算出去尋尋。”

雪清一聽,心裡頭就有點不自在。這汪成海一向是跟皇上形影不離的,這會讓皇上自己出去,指不定皇上又找哪只狐狸混去了,但嘴上還是板着理說:“汪公公也該省事些,這大晚上的道兒黑,皇上身邊沒人哪成?若是跌着又是事情。”

汪成海心裡明白,德妃就是隨口找個台階下,但邊上的華美人樂了,她的性子比林雪清更銳,嘴巴也快,脫口就說:“德妃娘娘也太小心了,行宮就這麼大。再說了,隨行的姐妹也不少,自是能照應得齊全。”那言外之意就是,皇上身邊不缺人,縱是沒有你我,照樣快活,你也太託大,以為非得你自己在那伺候才行!

華美人的話就讓雪清覺得刺耳,一時間便堵得慌,所以離了輝陽宮,便往棲鳳閣來。她想找緋心說說話,解解心裡的鬱氣。但沒想到,到了棲鳳閣,同樣也是黑燈瞎火一片,迎出來的小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汪成海商量好的,居然說一樣的話。

“回娘娘,我家主子逛園子去了,沒讓奴才跟着,綉靈正打發人找呢!”小福子點頭哈腰,一臉狗腿樣,但這話卻把雪清給堵得不行。皇上自己逛去也罷了,這貴妃可最是不愛逛的,而且她嬌慣得很,鮮少有不帶人自己出去的時候。就算有,也是白天,晚上從不這樣。

雪清是怎麼也想不到,貴妃如今也跟那些女人一樣,表面上裝得不問世事,實際上同樣要爭要奪。其實皇上跟誰出去,她管不着,就算貴妃拉開架勢也來爭,她也不會這樣堵心。

她堵的是自己把貴妃引為知己,什麼事都跟貴妃講,但貴妃卻不是這般想,心思算計她是半點不知,半點不防。現在滿宮都知道,她林雪清有今天是貴妃的功勞。如今來了行宮,貴妃主動讓出旋彩閣,怕是連皇上也覺得,貴妃是一個有量能容,氣度非凡的人。她越想越是憋屈,一扭頭領着人就回了宮。

緋心現在是覺得,入宮這四年,真真是把她以往所受教育顛覆個徹底。其實她進宮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紅粉戰場比的不僅是光艷明媚,更多的是心思算計。她是帶着樂正家的希望來的,如何也不能倒下,所以這幾年,不可不謂苦心籌謀。她籌謀其實只是為了在這裡生存下去,不但要生存,還要處在一個相對好的位置生存。只有這樣,樂正一家才能因她而榮耀,不為財權,只為名聲。她不介意被人利用,有人利用就證明你還有價值。

她最怕的不過就是意外,但近這一年來,意外頻發,面子也損個八九。之前皇上要對付阮氏,在她這待了好些天,白讓她擔個專寵的惡名。緊着雪清小產,她又落個操持不力的惡名。後來除夕宴上摔了一身酒菜,險沒讓眾人笑掉大牙。如今可好,包着個毯子彈琵琶!

是她活該啊,好端端地說自己會彈琵琶,這會只有披頭散髮坐在床上,圍了個毯子。是她張羅要彈的,衣裳扯破了也得彈。她快把槽牙都咬碎了,勉強把《清韻嘆》給彈全乎了,覺得皇上真是把什麼仇都報了,當初她管皇上討身後名,現在再沒臉討任何恩典。

她低着頭,一身一頭的汗。突然兩隻手撐在床邊,她一噤,不知何時他起身過來了。“這是《清韻嘆》嗎?”他的聲音裡帶了壓抑不住的愉悅。

她不語,說實在的,她彈的是什麼自己都搞不清楚了。雲曦伸手撥開她的發,看她微濕的碎發,她一向如此,強撐着努力做,就算再不願意,也只知道受着:“朕覺得調子像,但拐得太多了些,更像‘轉調清韻嘆’。”

他戲謔的話讓她更不知怎麼回,抱着琵琶也不開口。他扶了她的腰,自她懷裡把琵琶拿走:“身上還疼嗎?”

“謝皇上,臣妾好多了。”她終是應着,伴着吁了一口氣,討他高興自己就得出醜,想想就覺得疲累又難持得要命,但聽他語調溫和,氣息凝定,沒了方才的浮蕩火燙,倒也讓她安靜了下來。好在沒人瞧見,反正她里子早糟的不是一星半點。

“家裡的買賣還做嗎?”他慢慢倚過來,連人帶毯把她抱住。夜早濃深,他卻沒半點困意,倒是生出了閑聊的興緻。

“父親入仕以後,生意交給三叔經營。”緋心實話實說,沒敢上來就來一句“回皇上的話”讓他着惱。其實為官之後不該再從商,除非受官辦經營,但族內經營並非不允,有些大家族,有人入仕有人從商,在錦泰並不少見。父親捐官之後,便按制將手邊生意漸漸轉給叔父。若真是全停了,一個是祖上買賣不能如此,第二便是父親這一路用錢的地方極多,若是沒有生意支持,怕是不等為她謀得秀女之位已經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