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但說無妨。”
老崔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沈棠深吸一口氣,腹中瘋狂打草稿。不過電光石火間,她心中已有大概的章程。
同樣都是文字工作,誇自己的同時噴對手,可比處理公文有效率,那叫一個思如泉湧!她醞釀文字的同時也將情緒演繹到位。
“哎——”
沈棠用飽含複雜情絲的嘆息做開頭。
“昭德兄祖上幾代煊赫,出身優渥,富貴驕人。少時機警,俠義心腸,廣交志同道合的豪客,不拘膏腴子弟,還是薄祚寒門。率家將剿匪除惡,護一方水土,大善!”
“照理說此等人物應是無可挑剔,但他獨獨有一點不好,耳根子過於軟和,為人也過於重情。那些在他少時就追隨他身側、給予助力的老人偶爾犯渾,他也不忍苛責,總想着保持各方體面。一次兩次,這些老人或許會感恩戴德,但次數一多,再謹言慎行的人也會被養得驕縱自傲。長此以往,昭德兄再想啟用新人,難免會招來老人嫉妒。”
沈棠為難:“我倒是想提醒昭德兄,但我的經驗閱歷遠不如他,或許他有其他考量?再者,貿然插手,於兩家交情無益。”
老人抱團,新人咋可能出頭?
吳賢帳下也不只是新老鬥爭那麼簡單。
從吳賢的角度,他跟天海同齡世家子弟玩得好,他們追隨他,支持他,有人出人,沒人出力,都沒有的出錢。這一路走得順風順水,基本沒出過什麼苦頭,沒碰過坎坷。
但從他擁躉者角度來看,他們出人出力又出錢投資吳賢,自然想要收穫讓自己滿意的報酬,為愛發電的傻子還是少的。吳賢想避開他們這個圈子重用外來的,怎麼能行?
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更別說凌駕他們之上,動他們的集體利益。為了外來之人申斥冷落他們?是不是準備過河拆橋?
沈棠一臉認真地看着老崔。
“……聽先生口音,不是天海人士?”
老崔道:“崔某確實不是。”
沈棠一臉惋惜地道:“如此,昭德兄因種種顧慮不好重用先生,也是意料之內。正所謂‘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我與先生相處時日雖短,但也知先生絕非常人。因不受昭德兄重用便以‘庸才’二字自污,委實讓人心疼。這是昭德之過,而非先生!”
千錯萬錯都是渣男的錯。
為什麼要因為渣男而否定自己呢?
老崔神情掙扎,動了動唇。
“沈某知先生念舊,跟隨昭德兄數年,心中還留着幾分舊情……”沈棠又使出一招以退為進,咬咬牙道,“不若這樣,我這就手書一封給昭德兄,引薦先生,必不會使明珠蒙塵。如此,先生心結或許可解了吧?”
說著,沈棠都懷疑自己有NTR傾向。
親手將自己看上的美人(劃掉)送到另一人懷抱,面上在強顏歡笑,內心流血。
老崔搖頭:“沈君這番心意,崔某怕是要辜負。實不相瞞,崔某在吳公帳下效力之時,與秦公肅、趙大義幾人關係極好。公肅也曾數次相助,只是效果不盡如人意。”
“若能得先生輔佐,是沈某幸事。”
老崔問:“沈君不怕看走眼。”
沈棠緩緩道來:“願為先生伯樂。”
至此,老崔面上笑容才真誠幾分。
“幸為君之良駒。”
沈棠握住老崔的手,笑得好似撿大錢。
——
顧池掐着嗓子:“願為先生伯樂~”
再酸溜溜道:“幸為君之良駒~”
白素一身常服與虞紫同行,時而低語交談,虞紫突然說:“牆角那個是顧軍師?”
她聞言抬頭看着做賊一般的顧池。
二人表情略微有些微妙。
相較於都城,朝黎關這種地方更像是“窮鄉僻壤”,關內多是士兵,而士兵出身大多不好,素質自然也堪憂。人有三急,碰上巡邏,找個牆角解開束帶方便是常事。
一個男人,面對牆角,鬼鬼祟祟。
作為在軍伍混久的老油條,免不了多想。哪怕這個人是顧池,是她們的軍師。
那點兒不可描述的猜測,哪裡躲得過顧池的文士之道?他當即黑着臉,扭過頭看着二人,羞惱道:“走累了扶牆休息不行?”
虞紫十分真誠地表達關懷:“那先生這身體可夠虛,要不要尋軍醫過來瞧瞧?”
顧池黑着臉:“不用。”
今日兩頭受氣,臉色哪裡好得起來?
偏偏虞紫不是個會看臉色的,耳尖的她可是聽到什麼了:“軍師方才說什麼‘伯樂良駒’之類的話,可是新的本子內容?”
顧池的回答只是一發【禁言奪聲】!
虞紫:“……”
因為顧池這道言靈沒有使用太多文氣,以她修行四年半的文心文士經驗,並非解不開,但看顧池臉色,她還是受着比較好。
白素一語中的:“必是拈酸吃醋了。”
虞紫:“???”
顧池:“……”
白素抬手凝武氣與指尖,一點虞紫喉結位置,以外力巧勁兒衝破【禁言奪聲】,對顧池道:“軍師莫不是也想讓白某噤聲?”
顧池揣着一肚子的氣抵達慶功宴。
他來得早,廳內只有心情不錯的沈棠。
沈棠見他臉色不佳,問他是不是不舒服,顧池陰陽怪氣:“唉,素來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池有幸以蒲柳之姿,糟糠之相,入了沈君之眼,但終究是人老珠黃,風光不再。女之耽兮猶可說也,士之耽兮不可說也……聘為妻,奔為妾,池一時傷感……”
沈棠:“……你正常點。”
顧池道:“巧取豪奪來的……”
沈棠:“……”
顧池輕咳一聲,收斂耍鬧的心思:“主公不知,那個崔孝早有歸順主公之心。”
沈棠道:“我知道啊。”
文心文士多反骨,人家要是沒有留下來的念頭,哪裡是這三言兩語能說動的?
顧池險些傻眼:“那主公——”
“主打就是一個兩情相悅雙向奔赴。”
顧池:“……”
他清了清嗓子,幸災樂禍。
“那主公知道他的文士之道嗎?”
不能因為圖南和謝士藏幾個就認為招攬來的文心文士沒有毒啊!主公開心太早了。
沈棠心中咯噔,但還是斟酌着說出自己的分析:“……隱約有些猜測。他此前用了手段將國璽氣息掩藏。要知道國璽和國璽在一定範圍內會針鋒相對,他的文士之道凌駕這個規則之上。若是用得好,以後便能放心使用奇兵偷襲敵人。如此利器,與其為人所用,倒不如為我所用。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最後幾個字,底氣不是很足。
“他的文士之道叫‘視若無睹’。”顧池的能力很適合給新人做背調,對於崔孝更是多方打聽,但有用的情報很少,雖是吳賢帳下卻沒什麼存在感,“文士之道是文士叩問本心,執念所在。文士之道某種程度反應文士為人。什麼人會希望自己被忽視?”
沈棠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
直到顧池揭曉答案。
“細作不會是相貌出眾、頗具特色的人;山野之間,顏色鮮艷的獵物容易被獵人盯上;萬眾矚目的謀士容易被人摸清底細針對;不被人注意的毒蛇,往往能一擊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