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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寶郡,官署。

官署門前這會兒人頭攢動。

有一小吏坐在門口提筆登記名冊。

隊伍排得老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都是葛布製成的粗衣。這料子裁製的衣裳不保暖,即便庶民往裡面添加蘆葦柳絮等填充物,里外穿上幾件,仍凍得發抖。

還未輪到的庶民只能抱肩跺腳取暖。

隊伍最前方,小吏問道:“叫什麼?”

“俺叫王鐵牛。”

小吏在一片空白竹片上寫下名字和序號,遞給眼前的王鐵牛,指着身後道:“拿好這東西,循着繩子框出來的路走,眼睛別多看亂看,兩條腿也別亂走,知道了?”

王鐵牛千恩萬謝收下。

小吏沖後方道:“下一個。”

四寶郡官署這是在搞什麼?

這事兒還要追朔到前幾日。

那日,官署突然張貼出一張告示,上面說只要是四寶郡籍貫的庶民,年紀從六歲至三十六之間,相貌端正之人,皆可來官署參加選拔活動。中選者獎勵一匹蠶布,落選者也有安慰獎,能得半斤豬肉、一斤棉花。庶民不知棉花為何物,但知道豬肉啊!

估摸着這棉花也能拿來炒菜。

多少人家一年到頭就逢年過節開個葷?

他們不圖棉花也要圖這半斤肉!

紛紛過來詢問如何拿獎,負責此事的官吏守口如瓶,只是說過來參加就行。庶民心中惴惴,但架不住半斤肉的誘惑,便想着過來試試。王鐵牛亦是如此,他生平第一次進入一郡官署,即便小吏不叮囑他也不敢亂看,腦袋始終低垂着,順着那條線走。

這地方是官署廢棄不用的外院,此時被簡單收拾啟用,門外有人專門負責收下竹片,又指着屋內道:“不用緊張,進去吧。”

一刻鐘不到,他出來了。

手中提着半斤豬肉和棉花。

還在排隊的同村人急忙問他裡頭情況。

王鐵牛茫然道:“……裡頭的大人物也不知做什麼,就想看看咱們開心啥樣、憤怒啥樣、難過啥樣……這不是閑得慌?”

他拿到安慰獎的時候還懵着。

這麼輕易就拿到了獎勵?

這不比白撿還容易?

沒想到官署這些大人物有這癖好。

同村人聽得一頭霧水。

隨着愈來愈多庶民拿到安慰獎,三個消息插上翅膀飛遍了孝城。其一,官署這些大人物有怪癖;其二,官署的豬肉香得人流口水;其三,那棉花不是菜是保暖之物。

儘管只有一斤棉花,但卻比四五件填充蘆花的葛布粗衣還要暖和。官署還放出話說棉花將在四寶郡大規模種植。待來年冬日,他們就能用低廉的價格買到這種衣裳。

在一段時間內,哪家有棉花填充的冬衣就能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唯有關係好的親戚朋友才能試穿一會兒。棉衣上身裹上一陣,哪兒都漏風的涼颼颼身體就捂暖了。

庶民對此翹首以盼。

嗅覺敏銳的商賈更是察覺商機。

花了不少錢打通官署關係,拐彎抹角打聽棉花的事兒。倘若能搶先一步收購,高價走私販賣至別處,一來一回可是暴利!

不過,宣傳棉花並非主要目的。

官署最終目的可是組建戲班!

用主公的話來說就是將話本影視化!

這幾日遴選有演戲天賦的人才也正是為此,順便藉著活動將棉花宣傳出去,方便之後的推廣。一番忙碌下來,棉花倒是廣而告之了,但有演戲天賦的人卻沒有幾個。

相貌也不出眾,至多算個端正,但這都不是個事兒,有祈主簿在,多少後天美人沒有?因為沉棠之前只跟林風講了個大概設想,提供了大致方向,並不涉及具體操作,這導致“話本影視化”計劃只能靠眾人想象力完成。這實在是難倒留守的眾人。

最後還是寥嘉解圍。

無他,他見得多。

作為有天賦的小國王室私生子,寥嘉見慣了酒宴歌舞的,想來“話本影視化”也差不多,區別在於前者唱跳,後者照着本子念話本,再加上適當的場景布置,應該八九不離十。只是說著容易做着難啊,庶民基本睜眼瞎,背下大片段人物對話何其難。

寥嘉嘆道:“這也太為難了……”

讓中選者背誦對話難。

讓他們演出故事中的人物風姿更難。

林風就不能收藏一些人物身份更貼近庶民的話本嗎?人物不是王孫貴族便是世家勛貴,文心文士和武膽武者更是標配,即便主角真是庶民,後續發展階層也會改變。

所以——

“這‘五行缺德’,當真是缺德!”

但一想到計劃若能成功,官署便能藉此影響治下庶民所思所想,便又覺得值得。

寥嘉滴滴咕咕沒完,直到他嗅到一股突兀的血腥氣息,循着氣息方向看過去,他指着祈善的手道:“元良,你的手怎麼……”

祈善也正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一道傷口貫穿掌心。

傷口附近附着着極其暴戾的武氣,寥嘉勐然起身戒備。祈善神色如常:“無妨,是主公那邊有動靜,想來是遇見勁敵。”

他澹定撕下一塊布條將傷口捆綁。

正要站起來,肩頭一陣劇痛。

祈善身形搖晃兩下,向前一栽,寥嘉眼疾手快將他攙扶住,搭在祈善肩頭的手也很快被溫熱的血染紅。祈善深吸一口氣道:“扶我去側廂,再去請董老醫師過來。”

董老醫師顯然知道什麼。

一聽說祈善受傷,急忙背上藥箱。

他過來的時候,祈善身上的傷口已經增至七道。董老醫師將其衣衫脫下,寥嘉看到祈善身上的傷口也猝然睜大了眼。其他傷口都不致命,唯獨肩頭至腰腹那道……

董老醫師也是第一次瞧見。

道:“還請主簿運轉文氣護住心脈。”

文氣運轉可以加速傷勢癒合。

祈善道:“正護着呢。”

畢竟他也是惜命的。

董老醫師取出銀針,以火燔之。

儘管文士的文氣也能止血,但輔以施針效果會更快見效。董老醫師正準備下針,祈善手臂又突兀出現一道噴血口子。他嘆氣道:“沉君這是碰見什麼樣的對手?”

因為董老醫師幫祈善治療過幾次,傷口的來歷就沒有瞞着他。作為醫者,他看一次感慨一次這個世界的神奇。這世上居然真有人能隔着千山萬水幫另一人分擔傷痛!

祈善的臉因為失血而退去血色。

甚至連說話都有些吃力。

他道:“必然是比公西仇還強的。”

董老醫師道:“那可真是勁敵了!”

祈善垂首看着胸口那道不往外滲血的傷口,心中卻是慶幸。他的文士之道能替沉棠分擔一半的傷勢。若這些傷勢全數施在她的身上,雖不至於會死,但也處境艱難。

正想着,喉間溢出一口血來。

董老醫師澹定地給他遞了帕子。

“祈主簿,擦擦。”

寥嘉看着祈善:“元良,你……”

祈善道:“放心,主公那裡死不了。”

閻王來了她都死不了!

寥嘉眉頭擰得能打好幾個死結,壓着怒火:“嘉擔心的不是主公,是你!祈元良,受了這麼重的傷勢,你還能笑得出來?”

真不怕嘎了?

祈善笑着回應他:“確實愉悅。”

寥嘉:“……”

祈善道:“因為我現在很安心。”

他抬起自己的手,仔細感受着身體內傳來的不屬於自己的疼和傷口,心情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