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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如期而至,帶來了光明和炎熱,炙烤着襄陽城,炙烤着每一個活着的人。

絕望,如同盤旋在城頭的群鴉,黑壓壓地一片,怎麼驅趕都無濟於事,一直縈繞在所有人心上,揮之不去!

我無力地倚靠在城頭,無力地望向洛陽的方向。一個月了,誰都知道不會再有援兵,可我依舊守望,依舊期待,可以從遠處的山谷中衝出來一群人馬,帶走死亡的折磨,為我們迎來生的希望!

現實和美好願望總是有着一段距離,可就在此時,我突然發現劉聰的軍營亂了!我支撐起身子,用力地眨了眨眼睛,這不是幻覺嗎?

“不……是真的亂了!”我打起精神緊緊的盯着那模糊卻又混亂的軍營。

“嗚嗚”的號角聲隨風傳來,所有人的心似乎都重新跳動起來,遠處煙塵泛起,那的的確確是有人在奮力沖營!

“是援兵!是援兵!是援兵!”

整個城牆沸騰了,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原本躺倒在地上的士卒都擠到了城頭,遠遠地向著那道煙塵吶喊。

可是,不過片刻,煙塵漸散,殺聲漸消,劉聰的軍營未破,失望再次籠罩。

“沒有活着的人嗎?”我推開士卒,擠到了他們中間。

“大小姐,你看……還有一個人!”

我順着一個士卒的目光看去,發現有一騎人馬從劉聰軍營中疾馳而出,他身後是數百的追兵緊跟不舍。

“馬上救人!”

我急促的一聲令下後,箭矢如雨,可短短數里卻如萬里之遙,就算我們極力營救,那一騎人馬還是被鮮血染透,他的背上原來早已經釘滿了羽箭。

我只能眼看着他胯下的戰馬脫力戰死,眼看着他掙扎着衝到了城下,眼看着他就這樣一頭栽倒在了煙塵里!

絕望的士卒湧起最後的餘力,羽箭再次覆蓋住了他身後的區域,逼得那些追兵停止了追擊,緩緩退了回去。

守門的兵士將城門拉開一道縫隙,幾個瘦弱的兵卒沖了出去,將那人拖了進來。

“大小姐,是洛陽來的,他懷裡有王衍的印信,千真萬確!”士卒向我稟報,驚喜的說道:“咱們有援軍了!”

我苦笑一聲,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心裡不禁一痛,一個垂死之人如何可以助我襄陽城脫困,沒有帶來糧食,沒有帶來兵器,也沒有帶來人馬!

想到此處,我深吸一口氣,不禁又咬着嘴唇讓自己冷靜下來,蹲下身去正準備查看他的傷勢。

“不要靠近!”衛玠匆匆趕來,急促地呼喊聲在城頭上響起:“舞兮,小心有詐!”

我剛反應過來,卻為時已晚,那人突然躍起,因為我已許久不曾飽食,加之腹中孩子,未及動手就被那人鎖住了喉嚨。

“不想她死,就放下武器,打開城門,大王饒爾等不死!”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如針扎一般難聽。

我剛想反抗,他卻不管不顧帶着我飛身掠出了城門,雙腳落地受損,我根本再無力逃脫,只能任由他挾制着倒退。衛玠高瘦的身形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不要!”我低低地喊着,儘管我知道我虛弱的聲音完全不足以傳到衛玠的耳里。

而此時,我的身後蹄聲大作,劉聰正在火速趕來,我知道一切都晚了,若衛玠為了救我打開城門,不消片刻襄陽城便會全軍覆沒。

我抬頭注視着那一身白衣佇立在城頭之上,清瘦的身影似有所感,他停止了一切動作,遠遠地也看向了我。

“保住襄陽,不要枉費性命來救我!”我一次次的默念着心中所想。

那道清澈地目光與我相接,世間的一切喧囂都似乎在此刻靜凝!

“衛玠,你的女人在我手裡,投降吧!我封你為襄陽王!”劉聰的佩刀終於架在了我的脖頸之上,語氣之中的快意似乎在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衛玠緩緩的收回目光,轉向劉聰,聲音低沉而又用力:“你是在說笑嗎?我是大晉的子民,這襄陽是我大晉的城池,你是何人?憑什麼封我為王?”

劉聰面目赤紅,大概沒有想到衛玠會如此鎮定,他手一用力,刀背便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身上,我胸口一陣煩悶,無法控制的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衛玠穩穩的站在城上,再沒有聲音傳來,四周安靜的可怕!

“衛玠不要不識好歹!你若和你那愚蠢的哥哥衛璪一樣,那就怪不得我了!”

劉聰說著,抬起一腳將我踢翻在地,狠狠地踩在我的肩上,他是如此用力,恨不得要將我踏入大地之內。

被太陽炙烤得滾燙的地方彷彿烙鐵一般燙着我的臉,我的胸口,可我忍住不發出半點聲響。因為我不想讓衛玠痛苦,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將襄陽城拱手相讓,我默默忍受着疼痛,忍受着屈辱。

“大王,請饒她性命!”

一道壯碩的身形跪在了劉聰的面前,緊緊抱住了劉聰的腿。

我微微抬頭看去,那人正是石勒。

劉聰聽了大怒:“退下,你救不了她,數萬大軍被阻於此,前後有數千匈奴兵都死在了這城池之下,全是因為她與衛玠。若衛玠不降,那我就先踩死她,以祭奠我死去的匈奴勇士!”

石勒卻沒有放手,反而更用力地抬起了劉聰的腳。他懇切地再次說道:“大王,咱們草原素來恩怨分明,山舞兮於匈奴乃不共戴天之仇人,但她於我卻有活命之恩。當年我代表大王招攬她夫婦二人,卻不想被宇文部暗算,是她於千鈞一髮之際將我救下。而後我被宇文歆追殺至清河,眼看就要殞命,是她引走了那妖女,她為了我連中了三箭,若我眼睜睜地看着救命恩人死在大王的腳下,那我堂堂的漢子還有何面目活在這人世間?大王,若真要殺她,那就請大王先殺了我!”

“石勒,你!”劉聰顯然氣急,但他踩在我肩膀上的腳卻突然收了回去。

也許劉聰不忍拂了石勒的意思,只聽得他說道:“好!我就暫且留住她的性命,但衛玠一日不降,我便要餓她一日,鞭打她一百鞭!”

“大王不可!”石勒看看我,繼續冒死說道:“她一共救了我兩次,我即便保住她性命也只是還了一次的情,請大王勿傷她子嗣,衛玠也一定會感念大王的恩德!”

“子嗣?”劉聰抓着我的頭髮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衝著城牆上喊道:“衛玠,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我不傷你妻子,我再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若想你妻子平安,明日日出之前,開城投降!”

話落,一陣“嗚嗚”的號角吹響,匈奴兵終於肯退去。

劉聰將我像獵物一樣托在了馬背上,驅使着馬兒慢慢向營地走去,離襄陽城越來越遠了,正午強烈的陽光照得我昏昏沉沉,我無力地看向襄陽城頭,那一抹素白的身影依舊在,注視着我離去的方向猶如一根石柱般一動不動。

“衛玠……”

我不忍再看,伸手摸了摸脖頸上吊著的金質飛雁,疲憊的合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