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濃濃的血腥味在空氣里縈繞,連山風都無法吹散。

我看向衛玠,內心無比煎熬,問道:“這到底是什麼毒?為何你會中毒十年之久?”

“山舞兮,讓我來告訴你!”一個女子的聲音介入了進來。

“嬋姬!你……”我轉過身,看見慕容嬋姬站在我們身後不遠處。

衛玠警惕的擋在我的身前,他神情專註,臉上滿是嚴峻之色。

“衛玠,還記得在洛陽時你每日來為我吹笛,你吹的是塞外傳來的胡曲,慰籍我的思鄉之情……你恐怕早已經忘記,可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一天!”慕容嬋姬說著慢慢走了過來。

“沒有忘記!”衛玠沉穩的聲音響起,他沒有迴避慕容嬋姬急切期待的目光,說道:“多謝當年小郡主還我羽扇,保得山將軍一家幸免於難,這份恩情我衛玠銘記在心,可我早對郡主說過感情的事不能強求,再錯下去傷害的只是你自己!”

“你倒是獨善其身,撇的一乾二淨,我不管,不管你為了什麼,你在洛陽的時候明明就喜歡我,為了山舞兮,你願意喝下毒酒,甘願承受蝕骨之痛,十年也不曾求我一次,為了她們一家子,你做的夠多了,她就是你的剋星,你怎麼就想不明白?”慕容嬋姬雙目隱赤,言語激動。

我竭力思索,洛陽?羽扇?漸漸的思緒在模糊的記憶中飄回了十年前。

我記得那一年,父親在京城為官,我隨他住在洛陽的舊居。那裡的巷子很寬,兩側住的都是達官顯貴,巷子兩端都有精兵把守,閑雜人等根本無法進入這巷子。

可我很不喜歡那裡,這樣的巷子,這樣的院子實在是太過安靜,說話都要輕聲細語,活動的天地永遠只有那一方天井和小小的花園。

不過這些都攔不住我那顆想飛的心,那花園靠牆一側的假山替我打開了通向外面世界的門。只消順着那假山爬到院牆頂,便能看到另一條熱鬧的街市,那路旁種滿了柳樹的街市下總有個白衣少年每日都等在那裡為我彈琴。

“喂,你明日不要再來了,我父親這兩日早出晚歸,眉頭緊鎖,怕是有大事發生!”我對那模樣俊美的少年嚷嚷着,話完也不管他聽沒聽見,躍下假山上便回了房間。

這段時日,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父親的壓力,心裡也一直有件事不敢告訴他,可我實在沒有想到會因為這件事給我們山家帶來殺生之禍。

此時,胡人已經開始南侵,流民們無處可逃便都來到了南方。有些氣力的,有些家產的,都還能過活,可那些老弱病殘就只能潦倒街頭,淪為了乞丐。

我愛趴在牆頭看着街市的人流,熙熙攘攘的街市、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各種雜耍、各色人群總能讓我樂此不疲地看上一整天。但最吸引我的還是那些從北方湧進洛陽的流民們。

我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外表看上去總是那麼自以為是的我,內心卻極其的脆弱。看見那些與我一般大小的孩童衣不蔽體在寒風中瑟縮,看見他們蜷縮成一團餓斃在街頭,我便忍不住流淚,一個饅頭或是一碗菜湯都能挽救他們的性命,但卻很少有人對他們施以援手,因為這樣的孩子、這樣的流民實在是太多了。

我會背着父親偷偷的從家中拿些吃的送給那些孩子,父親常給我說,幫他們一時不能救他們一世,戰亂才剛剛開始,這樣的人會更多。我不怪父親的冷然,他是個將軍,見多了戰爭的殘酷,對生死困頓自然看得淡漠許多。

可他也沒有干涉我的行為,直到有一日,我將他放在書桌上的一把精美的羽扇送給了路旁的一個快要被太陽曬昏的老乞丐後,我才知道我闖下了彌天之禍。

這把羽扇是皇上御賜給父親的信物,誰知被我稀里糊塗的送了人,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那個老乞丐他根本不是什麼流民,而是胡人假扮到京城來刺探軍情的探子。

此消息一出,朝堂上立刻有人誣陷父親通敵賣國,皇上對父親雖然信任,可是為堵住悠悠之口,下旨讓父親在十日內找回御扇,若不然將會以叛國之名定罪,那將是山家的一場災難。

想到此處,思緒一閃而回,我含着淚水看着衛玠的背影,面對着慕容嬋姬怨恨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麼,是衛玠幫我找回了羽扇,是他救了我父親,是他保住了山家清譽和所有人的性命。

衛玠轉過身來,對我解釋道:“岳父大人當時到過衛府與母親商議此事,想請衛家也派出人手幫忙尋找那扇子的下落。我尋思着胡人雖然南侵,但雙方貿易還未斷絕,我便派人打聽到經商的胡人都住在胡人館中,心想若你遇見的那老乞丐真是胡人,那扇子自然便在此。”

“於是你便去取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父親?為什麼你要去?你只不過是個柔弱的少年!”我心裡有種說不出口的計較,若衛玠沒有去,便不會發生後來的種種。

“岳父大人派人搜查過胡人館,既是有意陷害又怎麼能夠那麼輕易尋回羽扇!”衛玠伸手抹掉嘴角邊不知何時流出的污血,繼續道:“一切都是緣分使然,我也沒有想到無意間吹起的一首《廣陵散》會引起慕容嬋姬,當時還是小郡主的注意!”

衛玠說著又看向慕容嬋姬,一邊回憶一邊冷靜地娓娓道來:“小郡主喜歡聽曲子,我便吹着那塞外傳來的胡曲,我當時只顧着找回那扇子,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有所不妥,直到有一日,我的笛聲引起了胡人的懷疑,我被他們帶回了洛陽城以外的營地,那時我才知道,郡主知道我是為羽扇而來,她將扇子帶出來給我時被她的大哥慕容翰發現了!”

慕容嬋姬聽了,聲音顫抖:“衛玠,我是心甘情願的為你去做每一件事,即使大哥罵我,責罰我,我都沒有半句怨言,可是你為什麼那麼狠心,過了幾年我便去河東尋你,可你卻閉門不見,我有多傷心,多絕望,回途中我被歹人害了我都沒有後悔過,若不是遇見你我也不知道愛一個人會有那麼深刻的記憶,會那麼的痛!”

說著怨恨的眼神看向我,情緒波動由不得自己,對我大聲道:“山舞兮,是我逼迫衛玠喝下的毒酒,要拿回羽扇就得在娶我和毒酒之中做出選擇,衛玠選擇了毒酒,我當時自然沒有想太多,只是被他的果斷和堅決所折服!想着來日方長,總是有一天他會回來找我,可我卻永遠沒有等來這一天!都是你,都是你山舞兮!因為你我和我大哥失去了一切,我恨你,我恨你!”話到最後顯然失去了理智。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慕容嬋姬,只能看向衛玠,他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愧疚之意,對慕容嬋姬的言語里不知不覺的流露了出來。

他走向她,慢慢的說道:“人在面對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時是極其自私的,山舞兮佔據了我整顆心,我沒有辦法不去想她所想,做她所做,盡其所能護她周全。錯在我,我知道那種感覺,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食之無味,每日每刻都是在煎熬。但是嬋姬,當你錯愛一人心中除了痛苦,便只有痛苦!我選擇舞兮,你卻逼我身中劇毒不能善終,我有她陪伴並不覺得苦,而你何必再執迷不悟,何必將一顆真心錯負於人!”

衛玠直視她的目光,顯然是想和嬋姬做個了結。

“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再說了!”慕容嬋姬嘶啞着聲音往後退去:“我該怎麼辦?衛玠!沒有你我該怎麼辦?”話完,再也支撐不下去,暈倒在地。

衛玠急步將她攬入懷中,抬頭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爍着淚水,整個眼眸漸漸泛紅,用力的說道:“舞兮,這就是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一切因我而起,是我害了樂兒,是我害了嬋姬!”

我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己,慕容嬋姬的一番話讓我為之感動,她為了衛玠原來付出了那麼多,而衛玠中毒竟是因為我。衛玠說是他的錯,為何我卻覺得一切的原頭都盡在我這裡,淚水早已經模糊了我的眼眸,一縷苦笑無可奈何的漫出了嘴角。

“舞兮……”衛玠輕喚着我的名字,將慕容嬋姬安放於一顆矮樹前,不安的看向我:“舞兮,你說句話好嗎?我害怕你這樣!”

我並未回答,只是背過身看向了遠方。眼前巍峨的青山連綿起伏,如一條蟒龍盤踞於天地之間,雄渾壯闊地延伸向天際。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條白練似的山溪從深谷中蜿蜒而出,溪水清澈見底,水聲潺潺悅耳。

我仰望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待心情平復下來,才慢慢說道:“她總會有明白的一日,衛玠,不用太過自責,人類壽不過百年,與眼前這亘古不變的奇蹟相比,所謂至死不渝的情感,所謂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無非是過眼煙雲,滄海一粟罷了!”

“舞兮………”衛玠叫着我的名字,動情的將我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