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本候這就進宮面見陛下,請陛下為郭家主持公道!”
郭勳的怒吼傳出會客的廳堂,就連站在威定侯府門外也隱隱能夠聽到,張璁的話讓早已失去理智的郭勳怒不可遏,甚至口不遮掩地說道:
“若陛下包庇嫌犯,本候就帶著兵馬衝入北鎮撫司詔獄,把那徐階小兒綁到皇城之下,就地正法,以告慰我兒冤死的亡靈!”
“侯爺慎言!”
郭勳出身尊貴,又世代與皇族結親,少年時也是一個跋扈之輩,只不過如今年紀大了,又身居高位,性子才改得溫和了不少。
可是兒子的死讓他失去理智,居然當著都察院御史的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被張璁喝止以後同樣驚得一身冷汗,郭勳還算有幾分急智,馬上從上首站起來,在張璁面前抱拳說道:
“郭某失言了!只是郭某一直把張御史當做至交好友,才會在張御史面前沒有戒備,展露出盛怒的一面,張御史莫要怪郭某無心之言才好!張御史,犬子如今死骨未寒,還請教郭某應該如何做才好啊!”
“侯爺確實唐突了!”
張璁面露為難表情,虛扶著面前躬身下拜的郭勳,兩人並排坐在廳中交頭低語:
“侯爺,徐階殺人是沒有異議的,只是其中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之失,當真得好生調查清楚,這也是三司衙門今日不敢輕易開堂審理的原因,為的就是給侯爺一個公道!”
“張御史,你的意思是……犬子的死另有隱情!”
郭勳面色焦急,張璁卻氣定神閒,直到郭勳再三追問之下,才故作神秘地說道:
“侯爺有所不知,昨夜宴請徐階的正是本官都察院中的一名監察御史,只因為在家鄉重慶府得罪了費閣老家的公子費廉,原本準備要升遷為都察院經歷,卻被費閣老弄到了上林苑監為官。
昨夜此人宴請徐階,就是為了搭上費閣老的關係,當面解釋。誰知道那徐階自認為得了費閣老的賞識,狂妄自大,幾杯酒水下肚以後更是原形畢露,言行甚有以下犯上之嫌。
令公子實在聽不下去,才出言喝止,卻沒想到……只是當時事發環境吵鬧,少有人聽到其中隱秘,才以誆傳誆以為兩人是爭風吃醋起了爭執,之後徐階失手殺人!”
“這……”
郭勳是個武夫,可是也不是毫無政治頭腦,要不然也不會藉著大禮議的風波成為拱衛京師的禁軍統領,不管張璁的話中有幾分可信,馬上就意識到張璁不但要至徐階於死地,還要把當朝首輔脫下水啊!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張璁和楊廷和等人是死敵,其中也包括現在的首輔費宏,這裡的死敵可不僅僅是證見不合的朝堂爭鬥,而是真正結下了死仇的,內閣之中有費宏在,張璁幾乎沒有入閣的可能。
就算朱厚熜下旨請張璁入閣,也會被費宏孤立,註定毫無建樹。
嘉靖二年,張璁、桂萼奉朱厚熜旨意離開南京入京,為大禮議之爭提供言論支持,當時以楊廷和之子楊慎為首的一幫激進大臣已經埋伏在宮門外,宣稱要當街打死張、桂二名奸臣,以清君側。
楊慎等人也確實如此做了,結果張璁遠遠地見勢不對,讓馬車走了另外的宮門,而桂萼就沒有這麼好運了,被楊慎等人堵了個正著,書生打架實在太過兒戲,就算是打定了主意要殺人,真正亂棍打下去的時候心裡也是慌的,最後幾十個人也沒把桂萼打死,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桂萼逃進了皇宮,兩人一直在太皇太后那裡躲了幾十天才敢露面。
張璁這是在跟費宏算舊賬,郭勳必須權衡利弊,小心應對。
郭勳小心地問道:
“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此人害怕受到牽連,今日早晨就趕到都察院衙門親口陳述,如今已經被本官保護起來。這個消息也只有都察院參與審案的寥寥數人知曉,就是怕有人狗急跳牆,圖謀加害!侯爺,只要開堂的時候此人出庭指認,徐階必死無疑!”
郭勳緊縮眉頭,從郭安死亡到現在只有一天時間,他派去調查的人得到的結論與坊間傳言的大致相同,就算懷疑自己的兒子死得蹊蹺,可是苦於沒有證據,張璁的話似乎很好地解釋了昨夜發生的事情,至少比一句意外更讓人信服。
無論無何,在郭勳的心中要為郭安報仇,徐階必須死,在這一點上郭勳與張璁是一致!
郭勳早就被視為張璁、桂萼一黨,都是靠著迎奉朱厚熜上位,而且徐階是費宏的得意門生,殺了徐階肯定會招來費宏的記恨,不如……郭勳心中有了主意,低聲說道:
“請張御史為郭某犬子伸冤!”
“侯爺嚴重了,都察院本就是監察案件審理職責,自然會督促刑部、大理寺秉公辦理,還郭公子以公道。只是若有人從中作梗,想要利用手中權勢妨礙三司衙門辦案,還要侯爺頂住壓力,莫要屈服與權勢。”
“這是自然!”
各自心懷主意的郭勳和張璁交頭接耳,討論著如何相互配合,應對這次的事情,兩人說得含蓄,很多的話都只是點到即止,可是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心思,自然心照不宣。
威定侯府的下人匆匆地走到廳門外,小心翼翼地說道:
“侯爺,外面有一位江湖義士前來求見御史大人。”
“江湖義士?”
如今張璁已經與郭勳達成一致,有些事情也就不再隱瞞,站起來,說道:
“侯爺莫要擔心,此人是本官佈置下去暗中調查的好手,此時前來肯定是有何重要消息稟告,還請侯爺下令,把他徑直帶到此處說話。”
片刻後,殷琥一直追蹤的人在郭家下人的帶領下走進郭勳與張璁談話的廳堂中,單膝下拜道:
“屬下拜見御史大人,參見侯爺。”
“起來說話。可是查到了什麼消息?”
那人聽了張璁的問話,急忙回答道:
“御史大人,屬下今夜喬裝進入鳳鳴閣中,原本是想要探查消息,卻發現還有另外的人在調查郭公子被殺一案。一共三人,他們找了鳳鳴閣的老鴇瞭解昨夜的情況,後又找來伺候了郭公子的樓中姑娘,屬下原本想要離得近些,聽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剛潛入樓下三丈就被這些人發現。
這三人中有兩人身手極高,若不是屬下機敏,差點就被他們擒住。
屬下懷疑這些人是東廠或者錦衣衛的人!”
“東廠!”
“錦衣衛!”
郭勳與張璁同時對視一眼,東廠和錦衣衛都是直接聽命於朱厚熜,若有他們參與進來,肯定是皇帝的直接授意,郭勳沉聲問道:
“張御史,你說會不會是陛下暗中下令調查犬子遇害一案?”
“不會!”
張璁思考片刻後說道:
“此案涉及勳貴和官員,陛下原本授意交予錦衣衛查辦,只是本官向陛下請旨交由三司衙門辦理,當時陛下並不異議,只是叮囑本官仔細審理,慎重量刑,若無其他變故,斷然不會再暗中派遣錦衣衛參與。以本官看來應該是費閣老出手了,按目前掌握的罪證徐階肯定難逃一死。看來費閣老是當真在意他的這位門生,否者不會求陛下降旨,派遣錦衣衛出面。”
殷琥的出現顯然出乎張璁的預料,如今的錦衣衛上下已經沒有了多年前的銳氣,就算陛下應費宏的請求,降旨命錦衣衛參與調查,也不過是將三司衙門的調查,變成四個衙門聯合辦案而已,除非陛下下旨秘密調查,否者不會揹著三司查案。
可是今晚的三人明顯是在三司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暗中調查,他們到底是什麼目的?
只有徐階伏法以後,張璁才能開始佈置針對費宏的動作,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張璁不能再拖下去,對郭勳說道:
“如今的證據已經足以定徐階的罪,明日本官會親自監督三司衙門開堂審理此案,侯爺作為原告,還請親臨大理寺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