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開堂!”

莊之禎聲音低沉,這位大理寺堂官以府衙推官而步入仕途,宦海沉浮二十餘年所參與偵破的大小案件不下千餘起。

被莊之禎推上斷頭臺的死囚不知凡幾,在官場上素有“奪命判官”之稱,不論是官威還是個人氣質,與左首面色淡然的張璁相比毫不示弱。

莊之禎是昨夜三更以後才得知需要自己主審“徐階失手殺人”一案。

原本認為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可是當打開案卷以後,莊之禎意識到這是一塊燙手的山芋,死者是威定候郭勳的兒子,兇手是首輔費宏的門生,如今甚得帝心的右都御史張璁又不顧規矩地強插進來一腳,讓莊之禎不得不仔細應對。

此時莊之禎雙目通紅,這位大理寺卿連夜調閱了所有案卷材料,一直到天亮前才小憩了不到一個時辰,早上被下人喚醒以後,還得靠著提神醒腦的參湯才能堅持坐在這裡。

在莊之禎的心裡是看不上張璁的。

張璁嘉靖元年才被授予進士出身,因為迎奉了聖意才一飛沖天。

嘉靖二年夏天張璁奉旨入京,到嘉靖三年春天,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就從一個小小的七品閒散小官一躍成為朝堂大員,這種官員為官時間不長,一朝得志後難免目中無人,更仗著在陛下跟前得寵,從不按規矩辦事,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吃相太難看了”。

就算你想升官,就算你想入閣,就算你想打壓對手……也不能不顧身份地親自出手啊!

非要小題大做,至一個原本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於死地,這樣的做法平白地讓人看不起,毫無氣度。

莊之禎心中雖然對張璁甚是不屑,可是表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面帶微笑地向張璁微微點頭示意以後,對左右而立的大理寺衙役喊道:

“傳死者親屬上堂!”

“傳死者親屬!”

在衙役的呼喊聲中,一聲戎裝的郭勳大步流星地從大堂旁邊的偏方走到堂前,陰沉著臉向堂上三位主審官員抱拳行禮:

“各位大人,本候就是死者父親!本候要狀告嘉靖二年探花,翰林院編修徐階,殺死我兒郭安,請各位大人為本候做主。”

今日的郭勳精心裝扮了一番,雖然沒有身披鎧甲手提刀劍,可是卻把上戰場時穿過的武官戎裝套上了,上面赫然保留著郭勳征戰沙場時所留下的刀劍傷痕,和斑斑血跡,這是在告訴滿朝大小官員,自己不但是勳貴之後,更是立下赫赫戰功的大明將士,如今兒子慘死,朝廷必須要給他一個公道。

郭勳的這身戲服選得不錯,不但讓堂上的大小官吏不能小視,也贏得了衙門外張望的百姓支持,有不明所以的人高聲喊著嚴懲兇手的口號。

“肅靜!左右聽令,給威定候賜座。”

莊之禎吩咐衙役為郭勳搬來一張高背椅子,把它擺在張璁的桌位邊上,待郭勳落座以後,說道:

“侯爺,此案是為殺人刑獄要案,而非尋常原被告的訴訟官司,您坐在這裡只是旁聽案件審理,並無指控控訴之權,莫要妨礙本官審理案件,否者本官將以擾亂公堂之罪,請你離開衙門大堂。其中利害還請侯爺明白!”

“那是自然,全憑大人為本候做主。”

如今是三司會審,所有官員百姓都有權在堂外聆聽審判,大理寺的衙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莊之禎就算不想招惹郭勳,可是大堂之上的規矩還是得擺明,免得待會鬧出亂子不好收場。

“帶人犯!”

徐階早已經被六扇門的捕快從北鎮撫司詔獄提了出來,身上換了一聲白色的囚衣,因為他如今還沒有被削除功名官職,六扇門前往詔獄押解的時候並沒有上枷,又經過了一晚,此時的徐階已經不想殷琥看到那樣坦然,似乎殷琥走了以後徐階一夜未能入眠,整個人精神萎靡了不少。

徐階被押上公堂以後,屈膝跪坐在地上,頭耷拉在胸前,蓬鬆凌亂的頭髮掩蓋了他的面容,讓人看不出他此時的表情。

“啪!”

莊之禎拍下驚堂木,喝問道:

“堂下所跪何人,報上名來!”

“犯官翰林院編修,姓徐名階,字子升。南直隸布政使司轄下松江府華亭縣人士,年二十又一,嘉靖二年春闈殿試一甲探花。”

徐階畢竟是在官場上混了一年的人,莊之禎只問了一句,就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情況如實地稟報,只是聲音低沉,在空曠的大理寺衙門大堂上顯得含糊不清,而且徐階的吳語官話帶著點松江的口音,需要仔細聽才能聽得清楚。

徐階語調輕微地稟報了自己的身份,然後突然提高了聲調,抬起頭來說道:

“犯官酒後與人發生爭執,失手將人從臺階上摔下,致人死亡。啟稟大人,犯官雖有過錯,但是無心,還請大人明察!”

“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犯下了命案?”

“是!”

徐階在殷琥走了以後確實想了很多,想到自己大好的前途恐怕就要因為這次的失手而付之東流,想到自己流放三千里或者午門問斬的情景,但是想得最多的還是恩師的提攜之恩。

去年的殿試中,徐階原本入不了一甲,是費宏在殿堂上向陛下力薦,甚至認為徐階有狀元之才。

最後徐階雖然沒有被點位狀元,不過還是從二甲頭名升為了一甲探花。

這份提攜之恩未報,如今因為自己的貪杯胡鬧,還要讓恩師一起承擔責任,每每想到這些讓徐階心塞悲切。

整整一夜,徐階也沒有想到任何辦法能夠為恩師分擔,只能如殷琥所說,一口咬死這只是一場誰也沒有想到的意外,至於三司會審的結果,徐階已經不在意了,流放三千里只怕也逃不了郭勳的追殺,若真落入郭勳的手中,還不如到午門走一遭,一刀兩段來得痛快。

心中拿定了主意,徐階抬起頭來看著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莊之禎,說道:

“犯官承認失手殺人,請大人降罪!”

徐階承認失手殺人,此案本來也是一目瞭然,刑部六扇門所呈報的調查案卷和收集到的證人證詞也都佐證了這次的殺人案不是一次預謀的行兇殺人,而是一場意外。

人證物證俱在,嫌犯當堂認罪,按照三司會審的流程,案件進行到現在已經沒有再審理下去的必要,餘下的焦點只是如何量刑。

莊之禎的手壓在了驚堂木上,用眼角撇了一眼坐在左下首位置的張璁和郭勳,張璁雙目微閉做聆聽狀,似乎真的只是來監督聽案,而郭勳雖然對徐階怒目而視,可是以他的性格卻沒有對堂上發生的事情提出異議,這二人如此興師動眾的前來,難道只是為了看到徐階低頭伏法?

他們到底有何用意?

莊之禎拿起驚堂木,他如果在此時拍下去,只怕馬上就會成就歷史上最短的一次三司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