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斜街進來的這位張大人穿著正六品官服,這在北京城也只能算是個拿不上臺面的小官,不過段朝暉話裡的“吏部”兩個字卻讓人收起了輕視之心。
吏部掌管天下官員的升遷任命,朝廷的大小官員都得跟吏部打交道。
內閣之中的首輔大臣就多由吏部尚書擔任,作為六部之首,從吏部裡出來的官員走到哪裡都要比其他官員親貴一點。
“嗯!”
張大人面對段朝暉的迎接也只是略略地點了一下頭,從臉面上看不出這位張大人此時的心情,讓到了京城就一直等著消息的段朝暉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帶著好消息過來。
段朝暉家中頗有錢財,在翰林院的一年時間裡,到處結交官員,其中就包括這位吏部正六品的主事。
進京的當天段朝暉就直奔吏部而去,可是這位張主事讓他回去等著,公文批覆下來以後自然會送到他的手上。
段朝暉一連等了好些天,今天實在按捺不住期盼的心情,一大清朝穿上官服就是準備到吏部拜見這位張大人,卻沒見到張主事親自過來,段朝暉此時難掩激動,見到這位張大人從衣袖裡抽出一個布包,塞到自己的懷裡,小心地打開,見到裡面是幾張銀票,疑惑不解地問道:
“大人,您這是……”
“段大人,這是你前些時日前來本官府上拜見時落下的東西,這次過來就是親手送回給段大人。如此貴重的東西可得小心保管,莫要再隨處遺失了。”
“這……這……”
段朝暉被這位吏部主事的舉動弄得手足無措,前些天還相談甚歡,言談中從口中透露出自己即將被重用的消息,可是怎麼轉眼間情況急轉直下,這麼大庭廣眾地前來歸還送出去的帛金,那不就是要劃清界限嘛!
段朝暉臉上雖然依然掛著笑臉,可是那表情任誰看見了都會覺得很假,比哭還要難看:
“大人,下官可是有何不妥的地方?還請大人明示,莫要讓下官胡亂猜疑。”
“段大人,你若是想死,莫要把本官拉著一起!”
張大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跟他坐在一起的段朝暉能夠聽見,冷冷的的語氣讓段朝暉汗毛乍起,剛要再問,又聽張大人說道:
“都察院經歷司王大人告老,經歷一職空缺。原本要用你,可是前日被部堂大人親自駁了下來,改任你為上林苑監良牧典署一職,如今任命公文雖然沒有下來,可是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段大人啊!段大人!連部堂大人都知道你的名字,看來本官往日還真是小瞧了你。告辭,不送!”
吏部張大人此來就是要當眾跟段朝暉劃清界限,送回了段朝暉送來的帛金,說了該說的話,不顧段朝暉驚惶的表情,拂袖走出四川會館。
“大人!等等!”
段朝暉沒有想到,升遷的公文沒有等到,卻等來了如此的噩耗,急忙追著張大人的腳步跑出會館,緊緊地抓住張大人乘坐的馬車架子不撒手:
“大人,這是為何啊?部堂大人如何會知道下官這等小人物啊,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莫要弄錯,誤了下官的前程啊!”
監察御史是正七品,上林苑監典署也是正七品,段朝暉這算是不升不降的平調,可是一個是位高權重的三司衙門之一,負責監察地方衙門官員,督辦、審核、監察案件辦理;一個是養豬養羊的清水衙門,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上林苑遍佈京城四周,分良牧、蕃育、林衡、嘉蔬四署。
良牧署牧養牛羊豬,蕃育署飼育鵝鴨雞,林衡署種植果樹花木,嘉蔬署培育蒔藝瓜菜。
目的是改良品種,培育產量更高更有價值的糧食牲畜,這種衙門的官員很少有飽讀聖賢書的經科進士出任,一般都是通過明科取士,或者是對農業有特別貢獻的鄉紳特授,屬於進去了就出不來,一輩子都可能得不到升遷的冷門衙門!
這樣的消息對一心想要升官的段朝暉來說猶如晴天霹靂,不弄清楚其中緣由如何會甘心。
而且張大人說是部堂大人親自批駁,這怎麼可能!
吏部部堂大人是誰啊,當朝首輔費宏費大人,他老人家怎麼會關心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升遷晉升!
深得皇上器重的三朝老臣,楊廷和告老還鄉以後,整個朝堂之中就這位費閣老最德高望重,如此天邊一樣的人物,段朝暉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跟自己扯上關係,懷著萬一的希望,段朝暉死死地攔住張大人已經起駕的馬車,希望是朝中有個與自己同名同姓的人得罪了部堂大人,自己這個無名小卒只是受了無妄之災。
段朝暉是真拼命了,不顧行駛的馬車,緊緊地抓著車架子,整個人被拖著在西斜街上走了十幾丈,幸虧此時是清晨,雖然街邊的店鋪已經開門,但是貨攤子還沒有擺出來,否者身子掛到亂七八糟的東西,肯定被扯到地上,讓車轍子壓過去不可。
“籲!”
張大人家的車伕看見了,急忙勒住韁繩把馬車停到路邊上,此時馬車裡的張大人才發現外面還吊著一個人,呵斥道:
“段朝暉,你當真是死也要拖著本官一起?”
“大、大人……”
段朝暉已經被嚇得臉色蒼白,腿肚子發軟,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來:
“大人誤會!下官真不認識部堂大人,其中一定是有誤會,還請大人明察!這……這……”
段朝暉已經急得語無倫次,哽咽道:
“大人若幫了下官這次,下官定傾家蕩產回報大人!下官不求升遷,願意繼續回到湖廣道任監察御史一職,求大人成全!”
“段大人,你是在跟本官糊塗,還是當真不知道?”
段朝暉指天賭咒發誓地說道:
“蒼天可鑑,下官當真是不知啊!下官去年才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整整一年的時間,外放為官也才不到兩月時間,無論無何也不能讓下官的名字汙了部堂大人的耳朵,還請大人明察!”
“不用查了!”
張大人發下車簾子,催促著車伕快快趕著馬車前去吏部衙門,馬車劃過段朝暉的身邊時,張大人冷淡的聲音從車廂中傳了出來:
“部堂大人家的二公子在重慶府富陽縣為官……”
“啊!”
段朝暉面如死灰,他一直記恨著殷琥和張莜嫻,卻沒有留意那個當面揭穿他謊言的三十出頭的長鬚文人,此時張大人的話猶如當頭一棒,打得段朝暉眼冒金星,天旋地轉。
此時想來,那文人身後的眾多護衛中不正是有兩三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嗎,誰能想到堂堂首輔之子會到一個小小縣城中為官啊!
“殷大人,救我啊!”
段朝暉腦門上滑下豆大的汗水,大叫著往四川會館裡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