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
李夫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母貓,不顧儀態地大聲呵斥。
有些事情不能說出來,更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張莜嫻把多年來在李家所積鬱下來的怨氣在短短幾句話裡發洩了出來,是因為自己在李家所遭受的不公待遇,更是因為吳三被如此輕賤的暴打。
以前張莜嫻寄人籬下,被命運作弄得遍體鱗傷,沒有勇氣反抗,可是如今她的身邊有了男人,這個男人不但給了她家庭、愛情,還有有尊嚴活下去的勇氣。
殷家也許很窮,殷琥的名聲也許很壞,可是這些都不能成為讓人隨意欺辱的藉口。
張莜嫻不惜與李家決裂,也要維護殷家的尊嚴。
家家都有一本難以理清的爛賬,前來參加婚宴的賓客無從分辨這些成年舊賬的真偽,沒有人願意插手到別人家的家務事裡,只是當做熱鬧一樣逗留在李家的周圍瞧熱鬧。
李雲海夫婦沒有想到張莜嫻在這樣的場合說出這些話來,李雲海面紅耳赤,李夫人氣急敗壞。
張莜嫻當年被一個老僕婦從嘉定帶到重慶的時候,身上確實帶著張家被抄家後留下來的一筆銀子,只是一老一少經過千里跋涉,等到了李家的時候張莜嫻已經一病不起,那老僕婦沒過多久也染病死了,臨死的時候她將這筆銀子交給了李雲海,其中一部分交給李家,希望他能把張莜嫻撫養成人,另外一部分留給張莜嫻傍身。
李雲海夫婦原本以為張莜嫻不知道這筆銀子的事情,見這麼多年張莜嫻從來沒有提起,自然就心安理得地昧下了這筆銀子,李家也正是靠著這筆銀子和李夫人孃家的幫襯,才一舉風聲水氣,成了如今重慶府中有頭有臉的大戶。
哪裡想得到張莜嫻心中一清二楚,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而已,這個時候當著眾多的親朋,把這樣的事情揭出來,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李家上下的臉上。
這個時候李雲海夫婦無論無何也不會承認,只是李雲海心中有愧,沒有臉面對姐姐的親生女兒,只能勉強鼓起勇氣站在李家的門梁下,讓李夫人出面應對:
“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我李家多年來供你吃穿,供你住,讓你跟著我家女兒一起讀書習字,在你嫁人的時候還準備了一大筆的嫁妝,到頭來卻讓你如此不知好歹,當著滿堂的親戚朋友誣陷李家!張莜嫻,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的心腸如此歹毒!”
“夫人,莫要動氣。”
李雲海躲閃著張莜嫻直視而來的目光,在李夫人傍邊低聲寬慰著,只是他的表現怎麼看也有點底氣不足。
“哼!”
李夫人見張莜嫻把話說得絕了,也想著快刀斬亂麻,藉著這次的機會跟張莜嫻把關係徹底地斷了,也省得將來張莜嫻再拿銀子的事情出來說事。
以己度人,心腸歹毒的人自然也把別人想得很壞。
李夫人吆喝周圍家丁,大聲地說道:
“一個不懂規矩的下人,打了也就打了!她張莜嫻哪裡是在維護一個低賤的下人,今天鬧這麼一出根本就是算計好了,想要藉機讓李家難堪。你們也聽見了,張莜嫻口口聲聲說於李家沒有關係,李家自然也不會歡迎這樣的人登門做客。來人啊,把他們給我攆走,以後再敢出現在李家門前,直接報官拿人!”
“我看誰看動手!”
吳三見眼前的三五個漢子聽了李夫人的話,當真不顧張莜嫻是個女人,要動手動腳地攆人,大吼著從張莜嫻的身後竄出來,擋在張莜嫻的身前,大聲說道:
“莜嫻嫂子,這樣的人家當真是好不要臉,日後就算是求著也不要再進他家的門了!虎爺已經在京城為官,日後自然會回來找李家清算今日羞辱之仇!”
“你說什麼?相公有消息傳來了?”
吳三把“在京城為官”幾個字大聲地吼出來,那挺胸抬頭的模樣,就好像自己升官發財了一樣,面對張莜嫻急切的問話,抹著嘴角的血水,得意地回答道:
“楊老大已經從外地回來了,帶回了虎爺的消息。皇上親自封賞虎爺為錦衣親軍指揮使司從六品試百戶,賞良田五十畝,金五十兩,殷家世襲錦衣親軍指揮使司總旗一職,而且虎爺被皇上留在身邊當差,做了天子親軍!”
吳三不過是個鄉野小子,當然不會知道錦衣衛的全稱就是“錦衣親軍指揮使司”,也不知道這“試百戶”與百戶有什麼區別,更不知道世襲錦衣衛總旗代表了什麼,他也是剛剛得到的消息,這些話都是那給他消息的人口中傳出的原話。
就算不知道殷琥如今當了個什麼官,可是卻知道被皇帝留在身邊當差是什麼意思,因此吳三告訴張莜嫻這個消息的時候,說得底氣十足,吼得理直氣壯!
“啊!”
“哎呀!”
“……”
吳三不懂其中關鍵,在場不乏有見識的人,他們卻知道其中的厲害,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在李家的大門前響起,就連一直叫囂的李夫人也出現了短暫的愣神,弄不清楚那小子口中說的話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在場的親戚朋友不知道張莜嫻的相公是誰,李家的人卻一清二楚,李雲海夫婦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混混無賴轉眼間就會變成了天子親軍,而且是鬼見愁一樣的錦衣衛啊!
如果這是真的,李家說不定會因此而大禍臨頭啊,這當真是一記耳光從天而降,打暈了在場的所有人,更是打得李雲海夫婦驚惶失措!
數年前,錦衣衛在江彬的統領下四處斂財,其中最常用的一招就是緝查當地大戶的罪名,小罪做成大罪,大罪做成死罪,家大業大誰能保證自己身上一點罪狀都沒有,一旦被錦衣衛抓住了把柄,輕則罰沒家產,重則抄家滅族。
短短几年時間,浙江、福建、山東等地的鄉紳大戶被錦衣衛禍害得怨聲載道,錦衣衛的惡名也隨之傳遍了天下。
李家敢得罪錦衣衛,這不是找死是什麼,已經有關係疏遠一點的人悄悄離開李家了!
“此話當真!”
張莜嫻並不是高興殷琥做了什麼樣的官,而是欣喜兩個多月後終於得到了殷琥的消息,這兩個多月對張莜嫻來說如同兩年一樣漫長。
“當然是真的!”
吳三被打得鼻青臉腫,此時笑起來齜牙咧嘴地,模樣甚是好笑,同樣開心地說道:
“如今富陽城裡都傳開了!是楊老大找了人專門來通知我們的,說這個時候殷家的門檻都快被前來道賀的客人踩斷了,老夫人和麗娘嫂子正忙著置辦酒席款待客人,請你也儘快回家去呢!”
“快些走!快些走!”
張莜嫻拉著吳三的手就往重慶碼頭的方向跑,此時此刻早就忘了再與李家的人計較,既然關係斷了,那就形同路人,只一門心思地想著快些回到自己的家中,與家人一起分享心中的喜悅。
李家的婚禮並沒有因為張莜嫻的離開而中斷,該道賀的依然面前笑容得上前道賀,該還禮的還是笑容可掬地還禮,只是任誰也看得出來,李雲海夫婦臉上的表情凝重了幾分,笑得也略微牽強。
這能怪得了誰?
原本以為隨便打發的窮親戚,轉眼就鹹魚翻身,不但親手把這門親給斷了,還把人往死了得罪,李家能有如此的家業,只怕也是靠的運氣罷了。
可是運氣總有用光的時候,如今風水輪流轉,只嘆命運弄人啊!
“目光短淺的婦人!”
趁著左右無人的空隙,李雲海在夫人身邊追悔莫及地低聲痛斥,從來把自己男人壓得死死的李夫人此時竟然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