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琥是大明百姓,可是因為奇怪的腦子,言行舉止、處世觀念與大明朝的主流思想格格不入。
在所有人觀念中“唯有讀書高”,殷琥卻認為讀書人不過跟做買賣的商人一樣,只不過是想靠著書本上的知識為自己謀前程而已,對讀書人殷琥沒有發自內心的尊重,除非他確實有異於常人的人格魅力。
比如楊公庵、比如唐寅、比如王陽明……這些人的成就已經超越了時代,不論何種學派,不論何種觀點,他們都應該為天下人所銘記。
至於段朝暉之流,在殷琥的眼中還不如吳三那瘸了腿的老父親,至少吳三的父親在如此逆境中依然努力地活著,而段朝暉在小小的挫折面前就神智不清,枉讀多年的聖賢書。
殷琥對讀書人如此態度,對通過科舉走上仕途的官員同樣如此態度。
在殷琥的眼中,沒有平復貴賤之分,他更看重的是“人”本身,而不是人的身份!
若是性情相投,即便是吳三一樣的更夫也能兄弟相稱;若是看不順眼,就算是王公貴族也難以得到殷琥一個笑臉。在有些人看來殷琥耿直豪爽,那是因為他把你當做了朋友,另一些人眼中殷琥冷酷無情,很遺憾,你已經成為了殷琥的敵人。
愛則身死相托、不離不棄,恨則冷酷無情、不死不休!
人生的前二十年,殷琥身邊只有麗娘默默地陪著他、理解他,就連他的母親也時常因為兒子的胡鬧妄為而傷心,命運在嘉靖三年改變,殷琥的身邊有了愛人、兄弟、朋友,慢慢地走上了一條彪悍的人生道路,可是唯一不變的是殷琥那顆耿直磊落的心。
這些是殷琥已經表現出來的性格特點,熟悉他的人早已習以為常,然而在殷琥的思想中還有更加大膽,更加驚世駭俗的觀點,比如對世俗禮教的不屑,甚至對皇權受命於天的輕視……殷琥不是妄人,不是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只想憑藉自己的辦事幹出一番事業,讓身邊的人生活得更好,也讓世間少一些不平。
因此有些話、有些觀點會永遠埋藏在殷琥的心頭,不向外人道出。
只是在腦子奇怪思想的潛移默化之下,獨特的性格已經形成,殷琥就算時刻小心,依然在不經意間表現出自己的異於常人的不同。
就好像現在!
沒有人敢在皇宮大內打大出手,可是殷琥出手反擊了;沒有人敢在大內侍衛的包圍下直面而對,可是殷琥擺出了攻擊的架勢;沒有人敢在皇權之下站立,可是殷琥被觸怒了虎威,傲然不屈!
只是殷琥目光鎖定的對象不是朱厚熜,也不是拱衛在朱厚熜身邊的大內侍衛,而是突然偷襲的馬玉,僅僅因為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馬玉就要出手廢人雙目,這份陰邪狠辣尚在殷琥之上。
殷琥就是這樣的人,因此心中很清楚這種人的厲害,不得不小心應對。
“退下!”
朱厚熜的聲音打破了清涼亭前劍拔弩張的局勢,沒有任何異議,所有拱衛在身前的大內侍衛悉數退回到御花園各處。
更遠的地方,陽光下刀劍散射的寒光也隱沒不見,馬玉更是好像根本沒有出手一樣,退回的朱厚熜的身邊,卑躬屈膝的專心伺候朱厚熜,連正眼也沒再瞧一下殷琥。
那模樣似乎告訴殷琥,剛才出手的人就是我,你若要恨那就恨吧!
殷琥縱然聰明絕頂,此時也猜不透朱厚熜的心思,剛才發生的一切是突發還是有意安排?
殷琥收起剛猛的架勢,猶如猛虎的氣勢頓時從殷琥的身上消失。
就算殷琥心中輕視皇權,可是在如今的世間裡,皇帝主宰著天下,想要在大明朝有所作為,就必須棲身在皇權之下,殷琥向朱厚熜請罪。
“進亭子裡說話。”
朱厚熜的語調平穩,饒有興致的看著殷琥,從殷琥走到清涼亭下,朱厚熜就注視著殷琥的一舉一動,原本朱厚熜只是把殷琥當成一顆棋子,想要用他引出朝堂內外隱藏的不軌之徒,可是真正見到殷琥以後,殷琥的表現卻讓朱厚熜眼前一亮。
朱厚熜入京以來就一直在與內閣對抗,與皇親國戚對抗,甚至還要與後宮鬥法,之所以能親政,靠的就是小強一樣打不死的勁頭。
最看重的也是武人這種不屈的精神,此時不但沒有覺得殷琥冒犯,反而頗為欣賞殷琥的舉動,也許經過一番歷練,能帶給他和大明朝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大明朝已經百五十餘年,看似輝煌鼎盛的背後卻暗藏著積淤多年的詬病,內部朝堂貪腐橫流,勳貴荼毒地方,自然災害頻發,國庫日漸空虛;外部強敵環飼,朝貢暫緩,東南倭亂初現……
可是如今的朝堂已經養成了安逸懈怠之風,沒有人願意打破這灘沉寂的死水,只想渾渾噩噩地守住自己的官位和富貴安穩地混日子,只要大明朝不亡在你我一代的手中,管他後世如何。
想要中興大明,必須刮骨療傷、破而後立。
朱厚熜只有十八歲,正是雄心勃勃之時,準備摩拳擦掌大幹一番,因此藉著大禮議事件,清理了大批遺老遺少,任用敢打敢拼的新銳幹臣,甚至只重才幹不論品性。
大明不缺想要為官的文人,卻的正是如殷琥這樣既有謀略又敢拼殺的武人,朱厚熜想要整頓朝堂,大刀闊斧地施行政務,就必須要有一把殺人的刀來為他保駕護航。
殷琥也許就是握住這把刀的人!
……
陸苓原本以為朱厚熜把殷琥招來是為了她出氣,結果見到殷琥走進清涼亭後,與朱厚熜一問一答地暢聊起來,氣得幾次想要衝上去找朱厚熜理論,可是都被馬玉製止。
如果說還有誰能壓住陸苓的脾氣,那就只有馬玉莫屬了。
陸苓的一身功夫正是傳至馬玉,兩人雖然沒有以師徒相稱,不過平日的相處已經與師徒無異,有馬玉出面,陸苓不敢打擾朱厚熜與殷琥的談話,只能退到一邊怒視著殷琥生悶氣。
腮幫子鼓鼓地,恨不得撲上去咬殷琥兩口。
陸炳見姐姐沒有了脾氣,早就識趣地躲得遠遠的,而且陸炳確實是被殷琥打得服氣了,如今就是十個陸炳只怕也不是殷琥的對手,想要報仇那也得練好了功夫才行,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殷琥,腦子裡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
“哈哈!”
“好!”
如此乾淨利落的大笑和稱讚不時地從朱厚熜的口中傳出來,只憑殷琥此時在朱厚熜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談,就讓朱厚熜對殷琥刮目相看。
殷琥能夠如此自然放鬆,是性格使然,可是他並不知道,也就是因為這一次在御花園的覲見,讓“殷琥”這個名字正式被朱厚熜記住,在朱厚熜構想的龐大朝政體系中,殷琥暫時成為了可供選擇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