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西！”

小乞丐似乎聽懂了徐階說出來的夷話，一手拿著木勺，另一隻手很不熟練地拿著竹筷，一點點地把碗裡的醬肉挑開，只吃裡面的麵條。

小乞丐的動作看起來很笨拙，可是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很優雅，甚至坐在凳子上的時候只半邊的屁股挨著，腰桿挺得筆直，即使現在已經很餓，可是並沒有狼吞虎嚥，而且只吃了一點就停下了，從懷裡摸出一個裂了口子的瓷碗，把醬肉和剩下的麵條都倒進瓷碗裡。

此時不但殷琥和徐階對小乞丐的身份好奇，就連陸苓這個後知後覺的女人也察覺出異常了。

落難以後還保持這這樣的儀態，只能說明小乞丐從小就受到極好的教育，這些行為舉止已經深入到他的骨子裡，這樣的人肯定不是尋常人。

弘治、正德年間雖然沒有進行嚴格的海禁，可是嘉靖二年倭國使臣爭貢的事件發生後，朝廷裡的一部分官員要求關閉天下市舶司，停止一切海外貿易，朝廷對進入大明的夷人開始嚴加控制，甚至已經收回了倭國的勘合，浙江市舶司也暫停了與倭國的貿易，並且正在考慮關閉天下市舶司。

如今能夠進入大明京師的除了各國使節，就是海外貿易的商人，朝廷為了彰顯天朝大國的風範，對這些人還算優待，無論無何也不至於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

陸苓見小乞丐能聽懂徐階的話，好奇地問道：

“徐員外，原來你還會說夷話啊！你們剛才說什麼呢？”

“你……陸姑娘，徐某好歹也是有有了功名的讀書人，你如此稱呼徐某實在太不恰當。”

徐階因為不願請陸苓去大酒樓吃酒宴，被氣鼓鼓的陸苓安上了鐵公雞、摳門的名聲，稱呼徐階的時候也嘲笑地叫他“徐員外”，暗諷徐階像鄉下的員外老爺一樣，一輩子只知道守著銀子過日子。

徐階的抗議對陸苓來說只不過是耳旁風，見徐階羞得面紅耳赤，更是叫得歡快。

“罷了！”

殷琥對這個瘋女人都沒有辦法，更何況是滿嘴“之乎者也”的徐階，很明智放棄了為自己正名的辯解，說道：

“徐某在家中讀書的時候與前來松山府行商的波斯商人有過接觸，學了些簡單的波斯詞彙。剛才只不過是叫他‘吃’，不過徐某也沒有聽明白他口中所說的‘麼西’是什麼意思，猜想應該是‘謝謝’之類的吧。”

陸苓對徐階的回答很不滿意，說道：

“什麼叫猜啊，原來兩個都是隻會一點的半吊子啊！”

這次還真讓陸苓給猜對了，徐階只是在松山府遇到過波斯來的商人，從對方那裡學了幾句諸如“吃”、“好”、“不好”一類簡單的單詞，而小乞丐也跟徐階的情況差不多，兩人還是沒有辦法在做過多的交流。

“麼西！”

小乞丐雙手捧著瓷碗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向陸苓行禮，嘴裡說出來的依然是那句“麼西”，雖然受人恩惠，但是並沒有表現得過分地卑賤，反而骨子裡透著一種高貴，這就是眾人對眼前小乞丐的感覺。

這個時候就算跟小乞丐沒有辦法交流，殷琥等人也猜到小乞丐不是一個人來到大明，他懷裡捧著的瓷碗應該是跟同伴帶回去的。

錦衣衛有權監察大明除皇帝以外的所有事情，更何況此時在京師遇到來歷不明的夷人，不管是好奇也好，還是職責所在，殷琥都必須調查清楚這個小乞丐的身份，他是如何來到大明，目的又是什麼。

至於要如何處理，殷琥的辦差經驗不夠，只能明日到了西江米巷再向同僚詢問。

殷琥讓廚娘拿來八九個饃饃，連比帶劃地想要讓小乞丐明白，帶他去找他的同伴，這些饃饃就是他的，否者就連他手裡的麵條也別想拿走，殷琥如此簡單粗暴的行事風格被陸苓痛斥為沒人性。

小乞丐聽不懂殷琥說什麼，可是卻看得出來殷琥身上的衣服和腰間的長刀與其他的大明子民不同，這個時候就算是殷琥把饃饃送到他面前也不敢去接，嚇得捧著瓷碗轉身就往大街上跑。

殷琥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殷琥，你站住！”

陸苓拽著陸炳的衣領也跟著殷琥的腳步衝上熙熙攘攘的街道，亦步亦趨地跟著殷琥的後面，防止這個“混蛋”又要做壞事。

食攤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徐階，等到他一臉肉疼地跟廚娘結了銀子，殷琥他們早就已經跑得沒有人影了，只得抹著油光水滑的嘴離開食攤，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錦衣衛的差事，跟他這個戶科都給事中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還是回家睡覺痛快。

……

小乞丐被殷琥嚇到了，離開食攤以後就徑直地回到落腳的地方。

這是一處不起眼的小巷，就算白天的時候也很少有人走進去，夜幕降臨以後更是一片漆黑，只是在朦朧的月光下隱約可以看到在亂七八糟的雜物堆裡似乎隱藏著一輛馬車。

拉車的馬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只有一個車廂擺放在裡面，擋住了小巷子裡一大半的道路。

小乞丐走進小巷，幾個呼吸後又從裡面冒出頭來，小心地張望確定沒有人跟著以後才摸黑走進去，捧著瓷碗掀開馬車的簾子爬了上去，在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後，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車廂裡燃起一點昏暗的燭火。

站在小巷外望進去，好像飄忽不定的幽冥火焰，更是讓人望而卻步。

小乞丐摘下包裹著腦袋的頭巾，一頭金黃色的長髮飄灑下來，如同金色的綢緞一般細膩柔軟，在昏暗的燭火照耀下散發著點點的光澤，似乎車廂在小乞丐摘下頭巾的瞬間變得更亮了。

“呼！呼！”

小乞丐微微地喘著氣，用頭巾擦拭臉上的汗水，扶起捲曲在車廂中的一個老人，溫柔地說道：

“皮諾老師，快看看阿米爾找到了什麼食物，有肉耶！”

“阿米爾？”

在小乞丐阿米爾的幫助下，倒臥在車廂中的老人艱難地支撐起身體，看著面前美麗的少女興奮地把瓷碗端在面前，虛弱地問道：

“阿米爾，是不是有人跟蹤你？”

“沒、沒有……”

阿米爾不善於說謊，在回答皮諾的問題時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與皮諾的雙眼對視。

阿米爾急促的喘息聲瞞不過睿智的皮諾，更何況阿米爾實在不是一個會說謊的孩子，皮諾撫摸著阿米爾的頭髮，小聲地說道：

“阿米爾，如果發現了什麼異常一定要告訴老師，異端裁判所的裁決騎士手中有明國頒發給葡萄牙政府的勘合，他們一定也進了明都，我們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

阿米爾聽到“裁決騎士”時，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咬著嘴唇說道：

“老師，阿米爾剛才去集市上找食物，有人發現了我的身份，我心裡害怕就逃了回來，他們是明人，應該不是教廷派來追殺我們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