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諾的身體很虛弱，可是還是硬撐著盤膝坐在車廂中，他不得不謹慎對待阿米爾身份暴露的事情。

一個法蘭西人想要在明國的大街上隱藏身份實在太難了，原本皮諾不同意阿米爾到街上去乞討食物，可是車廂中準備的乾糧幾天前就已經被兩人吃完了，自己如今又一病不起，只得讓阿米爾簡單裝扮以後在天黑人多的時候到街上去。

如此猜才又勉強地維持了幾天。

現在阿米爾說她的身份被人識破，皮諾需要問清楚具體的情況，以決定下一步應該怎麼行動。

明國是個獨一無二的國家，皮諾從小跟隨來至明國的老師長大，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東方大國，可是當真正地站在明國土地上以後，才知道自己從老師那裡學到的只不過是九牛一毛。

連續，沒有斷層的數千年文化讓它發展出了與世界完全不同的文化，可是也正因為高度集權的封建文明，讓明國封閉、孤傲、自尊，天朝上國的民族主義思想讓明國的人對外來的人骨子裡透著鄙夷。

東方人有足夠的理由自豪。

他們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文明，建立了無數強大的王朝，一直到現在明國依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之一，巴黎在西方已經是聞名的大城，可是與明國的城市相比，就好像是一個剛剛興新起來的鄉下城鎮，這裡有四通八達的官道，有聯通南北的大運河，更有生活富足的人民，以及完善的福利體系，自由的宗教信仰……皮諾看到了明國的自信和繁華。

不過皮諾同樣看到了明國陰暗的一面，沒有馬可波羅《百萬遊記》中所描述的遍地黃金，官僚思想根深蒂固，皇權至高無上，官員腐敗，辦事效率底下，抵制儒家思想以外的文化，管理這個帝國的官員雖然都是學識淵博的大學者，可是卻不懂外交、經濟、工業、更不要提西方逐漸興起的金融次序……明國依然是一個封閉的農業帝國。

皮諾開始漸漸地明白，他的老師時常說起的一句話：

“明國是一個極好又極壞的國度！”

用西方的思想無法理解明國，甚至無法在明國立足，就像現在一樣不得不淪為卑賤的乞丐。

皮諾等人從法蘭西出發，歷經數年終於抵達明國，拿著花重金從阿拉伯人那裡購買的貿易勘合，獲得廣東布政使司衙門頒發的入關公文，一路輾轉抵達明都，可是就在距離明都雄偉的城牆愈來愈近的時候，教廷裁決騎士的伏擊突然降臨。

羅馬教廷的異端裁決所同樣拿到了葡萄牙與明國貿易的勘合，一路追殺而來，皮諾一行數十人抵達明國的只有七人，在這次伏擊中又有四人當場被殺，其中就包括阿米爾的父母阿特里斯伯爵和伯爵夫人，最後只有皮諾和阿米爾在夏爾騎士的拼死抵抗下才終於躲進明都。

可是裁決騎士早已經進入明國接待夷人的鴻臚寺，甚至在明都城中也佈下了人手，皮諾和阿米爾剛露面就差點被抓住，只得好像老鼠一樣晝伏夜出，靠著乞討度日。

皮諾心裡很清楚，明國是一個好面子的國家，裁決騎士如果沒有得到明國官府的幫默許，是不可能如此大膽地在明國土地上設伏殺人；沒有明人的幫助，更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在明都搜捕他們的行蹤，因此阿米爾說她被明人識破了身份，皮諾驟然緊張起來，只是因為身體實在太虛弱了，不能馬上帶著阿米爾離開行蹤躲藏的地方。

皮諾輕聲地咳嗽了兩下，問道：

“阿米爾，那些識破你的明人是些什麼人？”

阿米爾搖著頭，回答道：

“阿米爾不知道。不過阿米爾看他們不像是壞人，其中的一位姐姐送給了阿米爾這碗食物，可能是因為見阿米爾不是明人，才好奇地想要跟阿米爾說話。皮諾老師，您還是吃一些食物吧，阿米爾明天再去給您討些錢幣，給您去請一個醫生。”

“好孩子。”

皮諾疼惜地撫摸著阿米爾的頭髮，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馬賽的港口，為了躲避裁決騎士的追殺，這些人聚在一起，當討論這應該逃到哪裡的時候，皮諾說起自己老師口中的明國，也許只有強大的明國才能夠庇護這些被教廷裁定為異端的人，可是現在只有皮諾和阿米爾活了下來。

阿米爾也從一個八九歲的孩子長成了十一二歲的少女。

皮諾已經六十歲，早就見慣了生死，可是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阿米爾死在異國他鄉，強打起精神把瓷碗推到阿米爾的面前，說道：

“老師藏了一些乾糧，剛才自己偷偷地吃了一點，這些食物你把它吃了吧，一邊吃一邊給老師說說那些人長什麼模樣，穿著什麼衣服？”

“真的嗎？”

阿米爾的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可是剛才吃了的一點麵條是她這麼多年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現在齒間依然殘留著淡淡的香味，看著瓷碗裡大塊的醬肉，阿米爾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天真地再三詢問皮諾後，才迫不及待地端起瓷碗大吃起來。

等到瓷碗裡的麵條和醬肉都進了肚子，才抹著嘴意猶未盡地說道：

“其中有個姐姐很漂亮，就是她給了阿米爾這碗食物，另外……另外還有一個很兇的男人，她想要用食物欺騙阿米爾，阿米爾就是見他不懷好意，才嚇得跑掉的。他穿著硃紅色的衣服，衣服上面有青色的圖案，下身像裙子一樣有褶子的長擺，腰上還掛著一把長長的劍。”

“硃紅色衣衫，像裙子一樣的長擺，腰上掛武器……”

皮諾聽著阿米爾的描述，嘴裡小聲地嘀咕著，轉身從車廂的角落裡翻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打開以後從裡面慎之又慎地取出一本小牛皮包裹的書，翻開以後裡面全都是歪歪扭扭手寫的纖細漢字。

書翻到一半，皮諾停了下來，把那本厚厚的書放到昏暗的燭火下，能夠看到書頁裡是一個人物的畫像，在畫像的旁邊赫然寫著“錦衣衛”三個字。

皮諾指著上面的畫像，問道：

“阿米爾，那個人是不是穿著這樣的衣服？”

“嗯……對，沒錯！”

書中的錦衣衛畫像並不準確，可是大體上還是能夠看出來任務身上所穿衣服的樣式，阿米爾對陸苓和殷琥的印象最深刻，特別是把她嚇的逃跑的殷琥，因為不敢抬頭看殷琥的眼睛，阿米爾正好就看到殷琥身上穿著的飛魚服。

飛魚服的樣式很特別，與大明的文武官員衣服都不一樣，不但華麗美觀，而且又不妨礙戰鬥，更與護腕、腰帶、長靴配套，外面可以直接穿戴皮甲，甚至是鐵甲，是錦衣衛和東廠區別於其餘天子親軍的獨特軍服。

正因為如此，阿米爾在見到書中的人物畫像以後，馬上就認出了畫像中服飾與殷琥的很想，肯定地說道：

“老師，那個人就是穿著這樣的衣服！”

“不好！”

皮諾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焦急地對阿米爾說道：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那個人是明國的密探，來至於跟教廷異端裁判所相似的組織，我想他一定會找到這裡。如果我們被明國的人抓住，教廷只需要花一些金幣就快要從明國的官府手中得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