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能夠想出如此精妙的殺人手法,出身絕不僅僅只是醫家,或者說這個醫家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家族。
說不定曾經就有人使用過這種延遲殺人的手段,羅英只不過是依葫蘆畫瓢,學的前人手段。
只是如今案件已經了結,死的又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小混蛋,殷琥沒有興趣再刨根問底,非要挖出羅英背後的秘密,不過其中讓殷琥感興趣的地方還是想要問清楚。
比如到底怎麼讓一根鋼針長時間滯留在體內而不讓受害者察覺?
羅英看著殷琥的眼睛閃現出一絲驚訝,她知道自己的罪行敗露是有人找到了郭安的死因,原本以為看穿這一切的是公堂上的刑獄高手,大理寺卿莊之禎,可是殷琥的話讓羅英意識到,自己是被眼前這個年輕的錦衣衛送上斷頭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原來是老爺您識破了妾身的殺人手段!只是不知道如今妾身該是感激您,還是恨您呢?”
“一個死人的感激或者憎恨對本官來說都無所謂。世間的活人比死人更可怕,算起來恨本官的還是死人多些,也不差你一個人。”
羅英的臉色恢復瞭如常的平靜,嘴角微微掛著一絲淺笑,說道:
“妾身也不相信鬼神!老爺想要知道的方法並不難,只不過沒有其他的人能做到而已,妾身恰好就有這樣的機會做到。”
羅英被殷琥攔在公堂的屋簷下,兩個人並沒有刻意的壓低聲音,因此很快就引起了眾人的興趣,說起來郭安的死到底誰是兇手根本就沒人關心,徐階如果被錯殺,沒人會有負罪感,羅英即將菜市口問斬,也沒人趕到惋惜,很多人跟殷琥一樣,都想知道鋼針扎入身體以後,郭安為什麼沒有察覺?
此時聽到殷琥問起這樣的問題,很快周圍就圍攏了些人過來,陸苓陸炳姐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奇案,自然是捨不得放棄任何一個信息,就連莊之禎和刑部郎中也放下身段走了過來。
羅英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只是凝視著殷琥,說道:
“郭安找妾身針灸調理身體已經多年,妾身恨郭家父子,下針的時候總會重上幾分,郭安如果感覺到疼痛就以他的病情很重,需要下重手搪塞。針灸本就是醫家中隱晦難練的一門手法,外行人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手法和門道,更何況是郭安這樣的紈絝子弟。”
殷琥提到羅英如此說起,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這樣的方法果真不是尋常的人能夠辦到了,只是並沒有說出來,又聽羅英說道:
“郭安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有在妾身施針以後才會感覺舒服些,就求著妾身下更重的手。妾身自然不會手下留情,就算是刺進更深,郭安也只得咬著牙硬挺,每次施針以後郭安的身體都會有刺痛的感覺,如此一來日子過得久了,郭安居然習慣了這樣的疼痛。當鋼針刺入郭安的身體,在上面抹上點融了蒙汗藥的清水,就算後腰比平日疼一點,郭安也沒有感覺到不妥,跟往常一樣出門。
如果不是郭安連續幾年地找到妾身扎針,妾身也不能如此輕易地得手。”
原來如此!
郭安的死哪裡是什麼意外,早在數年前就埋下了伏筆,這根本就是一件精心準備,有預謀的行兇謀殺。
當郭安把身體的刺痛感覺當成了習慣,再加上些其他的手段,想要做到這點確實不難,這樣的手法殺人確實精妙,可是也正因此在過精妙繁瑣,不是隨意能夠實施的,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差錯,都有可能前功盡棄。
正常人讓一根鋼針扎進身體,突如其來的疼痛自然會讓人馬上發現,可是郭安已經習慣了這種針扎的感覺,反應變得遲鈍,甚至根本就不會意識到他的身體已經被羅英做了手腳。
可以說是羅英和自己找死的郭安完美配合,才完成了這出絕殺的演出。
當真是好算計,當真是好狠的女人!
等到羅英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出這些話來,那兩個押解她的衙役被嚇得齊齊後退了半步,不敢再把羅英當做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婦人。
……
嘉靖三年,十月十五。
三司會審後的第七天,羅英在午門外被斬首示眾,“徐階失手殺人案”或者應該說是“侯門**殺人案”終於落下帷幕,郭安已經被運回中都鳳陽下葬。
可是整件事情並沒有隨著羅英的人頭落地而煙消雲散,反而在京師慢慢地發酵,開始向大江南北擴散。
離奇的殺人手段,侯門恩怨,姨娘和公子之間的桃色傳聞,錦衣衛緝拿真兇……這些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人聚在一起大談特談上三天三夜,隨著這些閒言碎語愈傳愈盛,威定候府郭家的名聲一落千丈。
跟郭勳一樣焦頭爛額的還有張璁,這位右都御史當真又當起了縮頭烏龜,整日躲在宮中不露面,任朝堂上的人如何痛斥,只躲在朱厚熜的後面,不自辯,也不對罵。
張璁確實是一個小人,不過也算是一個真小人,就仗著陛下的恩寵,你們能奈何!
殷琥沒有食言,三司會審後的當天就早威定候府的人一步,從天牢中接走了跟本案沒有關聯的羅英女兒,這個十幾歲的嬌弱小姑娘比看上去的要堅強得多,找到陸苓以後也不用多少話語來慫恿,她本就看不慣郭安,連帶著對威定候郭家一直也沒有什麼好的影響,拍著胸脯親自帶著錦衣衛把人送出了北京城。
至於小姑娘去了哪裡,陸苓沒說,殷琥也沒有去問。
陸苓從城外回來以後問殷琥,以他這種混蛋加無賴一樣的人為什麼會好心幫一個恕不相識的小女孩,是不是有企圖?
殷琥對於陸苓按在他身上的惡名也不辯解,只是說這個小女孩很像他的娘子,結果還沒等殷琥解釋,陸苓馬上又在殷琥的身上按了一個流氓的罪名,以為殷琥連一個命運多舛的小姑娘也放過,為了防止殷琥打小姑娘的注意,陸苓更是不會輕易說出她的下落了。
三司會審以後,殷琥又回到了西江米巷當差,不過明顯能夠感覺到同僚對他親近了不少。
也許是因為殷琥偵破奇案,也許是因為上午首輔費宏差人來請,下午宮裡又來人傳旨命殷琥進宮說話,只幾天時間殷琥進出費府和皇宮的次數比他回正西坊的四方院子還要多。
感情這位錦衣衛試百戶的根基不是在錦衣衛,而是在宮裡和朝堂上啊,錦衣衛本來就是天子親軍,入了皇帝的眼,這位試百戶何愁前途不亮!
費宏請殷琥,自然是為了表示對殷琥的感謝;朱厚熜派人來找他,開始的時候是對案子感興趣,殷琥也許是除了兇手意外,最瞭解其中隱秘的人,特意找來反覆地詢問,後來又對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著迷,非要殷琥和馬玉把能想到的手段都總結出來。
看著殷琥和馬玉在邊上討論得熱烈,朱厚熜總會時不時冷冷地冒出來一句話:
“嗯,你們倆說得卻熱鬧,行與不行朕總得找人來試了才知道!”
“……”
每每這個時候,殷琥和馬玉都不敢再輕易接話,感覺朱厚熜看過來的眼神不善,後背一陣陣地發涼,誰知道這個小皇帝是想讓殷琥和馬玉做什麼樣的角色啊!
見皇帝的次數多了,殷琥也摸出點朱厚熜的秉性,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周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馬上擺起防禦的架勢,應對自如許多。
在殷琥看來,朱厚熜極其聰明,殷琥隨口說出些殺人的段子,朱厚熜馬上就能從蛛絲馬跡中猜出誰是真正的兇手,用殷琥腦子裡的話說就是“邏輯思維”很強,不是一個能被輕易忽悠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