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翰林院編修都是清貴之人。

科舉一甲和二甲排名靠前的寥寥數人得入翰林院,誥敕起草、史書纂修、經筵侍講,其實是為朝廷培養施政人才,為升遷奠定基礎。

此前的段朝暉就是去年高中進士後入翰林院任從七品檢討,剛好一年時間就進入都察院這等要害衙門升七品湖廣道監察御史,若是沒有後來的事情,四十歲以前必然進入六部等中樞衙門,前途不可限量。

牢中的徐階與段朝暉童年,也是去年高中進士,而且科舉的成績比段朝暉還要好,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進入翰林院中也要比段朝暉的品秩高出一級。

更重要的徐階得當朝首輔的賞識,仕途原本應該是平步青雲,可是現在卻鑄成大錯,淪為了階下之囚,所有美夢都成了泡影。

以禁軍統領郭勳陰險狠毒的性格,最後就算查實郭安不是死於推搡,而是身體有隱疾,徐編修這次只怕也是小命難保了,如今這有錦衣衛鎮守的北鎮撫司詔獄居然成了徐編修的庇護之地,若是被關押的地點是在刑部六扇門天牢,此刻早已沒有人樣了。

殷琥沒有把握救徐階,只是答應費宏查明事情的真相,如果真要在郭勳的刀下把人救下來,恐怕最後還得費閣老親自出面。

費閣老位高權重,朝堂內外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想要出手救人就必須得有徐階無罪的確鑿證據,否則……徐階這次當真是九死一生,而這唯一的生機,就是殷琥調查的結果。

徐階是個聰明人,很清楚自己如今面對的局面,能坦然地面對也算是心智堅韌之輩。

殷琥打量面前披頭散髮的徐階,年齡看上去與殷琥差不多大小,只是殷琥因為常年習武,皮膚黝黑,臉上又帶著冷峻英武之氣,模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成熟許多;徐階是個讀書人,面白無鬚,即使是如此狼狽的模樣,舉手投足間依然帶著儒雅氣質。

殷琥對讀書人並沒有成見,反而因為他的性格,很多讀書人不願意跟他接觸,從小到大身邊正兒八經的讀書人恐怕只有他老爹一個人,因此對讀書人也談不上什麼好感。

後來相遇的楊慎確實風華絕代,讓殷琥心折,只是兩人不過萍水相逢,楊慎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人格魅力影響殷琥,就繼續南行,此生恐怕都沒有機會再見了。

殷琥之所以來到這裡,自然不是仰慕徐探花的才華,而是對費宏的承諾。

既然答應費宏儘自己所能查明真相,殷琥就一定會做到,不管結果是不是費宏所期望的那樣,殷琥許下的承諾,就算是搭上性命也會完成。

殷琥在打量徐階,徐階自然也在觀察這位錦衣衛的百戶,昨夜被押入詔獄以後連夜就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員前來提審,刑部的捕頭和大理寺想要的是徐階如何殺死郭安的畫押口供,而都察院迫不及待地想要從徐階的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比如是不是受人指使,或者還有誰參與了進來。

在徐階看來,這位錦衣衛百戶與之前的官員不同,似乎他並不關心是不是自己殺了郭安。

徐階撩撥開面前散亂的頭髮,問道:

“百戶是受皇上差遣前來詢案?亦或是受了郭勳的指使,前來了結了徐某的性命?”

“你希望我是誰派來的?”

徐階淡然地說道:

“是誰都好,還請百戶大人儘快完成自己的差事,若要徐某配合的,自然不會讓百戶大人為難。徐某別無所求,只求能夠速死,莫要把禍事延誤給遠在松江的家人。”

“徐編修想要速死,只怕也難啊!費閣老讓在下給徐編修帶一句話,說很想嚐嚐你提起的‘元寶紅’到底是什麼味道,所以為了滿足費閣老的口舌之慾,徐編修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死了的好!”

“你……是、是恩師派來的人!”

徐階是松江人,有一次去費宏的府上拜訪,偶然提起自己家鄉盛產一種菱角,表面通紅,模樣很像元寶一樣,因此稱做“元寶紅”,可做菜也可當蔬果食用,當時費宏很感興趣,就開玩笑說下次徐階回鄉一定要給他帶上一些。

首輔向門生索要東西,不管這東西的貴賤,傳出去都會成為別人的口實,費宏當時說這樣的話也是失言,此後再也沒有提起,徐階更不會為了炫耀自己在費宏面前所受的賞識,而口沒遮攔地把這樣的話到處亂說,因此知道此事的人除了徐階和費宏不會再有其他人。

此時從殷琥的口中出來,顯然是費宏親口所說,讓徐階對殷琥的身份深信不疑,只是卻沒有因為費宏的插手而歡喜,反而捶胸頓足地哀嚎起來:

“學生對不起恩師啊!學生犯下的荒唐事情,卻要讓恩師跟學生一起受過,當真是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啊!”

徐階剛剛經歷了人生大劫,失手把勳貴子弟殺死,被關入北鎮撫司詔獄之中,心中已經絕望,只覺得一人做事一人當,殺人最多償命而已。

可當局者迷,徐階之前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這件事會被人利用,以此攻殲費宏,甚至是內閣,此時見到費宏這位內閣首輔不惜動用錦衣衛的人前來詔獄,馬上就想到了詔獄外因為此事的博弈遠沒有走進想象的那麼簡單,而殷琥的話也說得很明顯,費宏不希望徐階以爭風吃醋,失手致死人命的罪名去死!

學生失德,老師有過。

徐階如果因此獲罪,勢必會影響到費宏的名聲威望,如今大禮議風波剛剛平息,大批官員被貶值裁撤,六部衙門裡有三名尚書都是新任,內閣中更是隻有兩人留任,對很多人來說,如果能抓住機會,往常想都不敢想的官職看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郭安的死本是小事,可是就是這顆小小的石子,投入到看似平靜無波的朝堂中,蕩起層層漣漪,撩撥起了一些人騷動已久的心思。

徐階想通其中關鍵,哪裡還能一心求死,面對殷琥時也不再如看破紅塵的世外高人那般慷慨赴死,抱拳低聲說道:

“百戶大人,徐某剛才失禮了!如今徐某確實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一死了之雖然痛快,卻讓恩師代徐某受過,若真如此徐某死不瞑目啊!既然在此時刻恩師請得百戶大人出面,自然是信任百戶,請問百戶前來所謂何事,可是恩師對徐某有些交代?”

費宏自然是有了佈置,其中殷琥就是最關鍵的一環,殷琥的調查直接決定費宏接下來要走的棋,因此殷琥不但要查清楚事情真相,而且必須儘快查清楚。

如今的朝堂不能再生亂!

費宏並不貪戀權勢,也早已經看淡了朝堂紛爭,因為朱厚熜的縱容,幾個月以來先後提升了一大批阿諛投機的官員,費宏留在朝堂勢必會成為這些人的眼中釘。

在出任首輔前費宏多次向朱厚熜提出致仕,甚至已經變賣京城房產,做好了歸鄉的準備,要不然也不會把家眷送回老家,先後將兒子調出京城為官。

朱厚熜只重才能不重品性的用人,在短時間裡也許能讓朝堂政務一改之前的懈怠,可是長期發展下去,當其中的一些人大權在握,難保不出現奸妄之臣。

朱厚熜也知道這一點,因此更需要一個持重老臣壓制這些新貴,對費宏的辭官一律不準,再加上已經離開的楊廷和、蔣冕等同朝老臣的囑託,讓費宏無法輕易放下身上的責任在這個時候離開,如今的費宏已經成為了朝堂內外的精神支柱,因為有他坐鎮中樞內閣,百官人心安定,若費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