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六月,西南的川東已經入夏,日頭一天比一天炎熱。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象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

春水橋頭的殷家小院裡大清早就傳出一陣鬼哭狼嚎的嚎叫,每一個字都好像是聲嘶力竭地嘶喊出來,那“浪”和“光”倆字更是憋足了勁,毫無節奏和韻律可言,甚至叫到“骨如……”時就再也喊不下了,似乎那嘶喊的人腦子斷了篇,想不起後面該是什麼樣的詞了。

這樣的叫聲已經在殷家小院裡持續了一個多月,好在左鄰右舍都是早起的人家,否者天天耳邊聽著這樣的聲音,非得上官府狀告殷家擾民不可。

吳三**著上身,雙腿扎著練功夫的深蹲馬步,手臂上還綁著沙袋,蹲在牆角的位置對著牆面憑空揮動著拳頭,也不知道是因為忘記了後面的詞急了,還是因為練了許久,兩條腿哆哆嗦嗦地打著顫,渾身的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衫,像剛從水裡撈上來的人。

殷琥說到做到,大婚的第二天就不顧身上的傷勢大清早跑到吳三的家裡。

連拉帶拽地把正流著哈喇子睡得正香的吳三給拽出來,說是要開始操練吳三習武強身,開始的時候吳三還挺感動,結果越想越不對勁,只是看著殷琥一臉憋屈的表情,有些話是打死也不敢問出口的。

從那天開始,吳三就跟著殷琥練功,開始的時候什麼都不做,就教了吳三一首小曲,讓天每天早晚對著太陽唱三遍,後來開始扎馬步練揮拳以後也時時地都要掛在嘴邊。

若是唱不出來,或者忘了詞,輕則被殷琥痛罵一頓,重則還會挨板子,巡檢司的弟兄都羨慕吳三能夠跟著殷琥練功,可是這一個多月來也只有吳三自己知道其中的酸楚。

“骨如精鋼!”

今日守在院子裡監督吳三練功的不是殷琥,而是已經換下了百褶裙衫,穿上一身輕便粗布衣衫,頭上挽起婦人髮髻的張莜嫻,見到吳三實在憋不出後面的詞來,也跟著急了,提醒道:

“是骨如精鋼啊!小三,這首詞你都唱了一個月了,就連隔壁五六歲的小童都能倒背如流,你怎麼就總也記不全,看得就讓人著急!難怪我家相公老是責罰你,換做是我,也得急了!”

“莜嫻嫂子……呼!”

沒人在旁邊說話還好,這個時候一分神,吳三是再也堅持不住了,雙腿發軟跪倒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喘著氣,好半天才緩過來,叫著冤屈:

“詞是早就記住了,若是在平時自然是能唱出來,我家街尾做油餅生意的李家小娘子還誇小三的嗓子好呢,在家裡唱起來,街頭街尾全都能聽見,街面上的貓狗都會跟著一起叫喚!”

張莜嫻看著吳三的狼狽樣,強忍著笑:

“喲,如今咱們的小三也開始招小娘子待見了!只是……這樣的話怎麼聽著不像是在夸人呢!”

“嘿嘿!鄉野女人都是這樣,話說自然是沒有莜嫻嫂子好聽,不過那李家小娘子確實喜歡聽我唱曲。”

吳三因為練功,整張臉已經被憋得了通紅,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知道他的臉有沒有發燙,趁著跟張莜嫻說話的功夫,偷偷地把手腕上的沙袋取了下來,吳三這一個多月被殷琥訓練得狠了,如今就連老實巴交的人也開始學會偷懶,癱坐在地上苦著臉說道:

“只是練功的時間久了,腦子就會變得不好使,平日裡早就記熟的詞,總也想不起來。虎爺教小三練功夫,小三很感激。可是這一個多月只是叫小三蹲馬步、跑趟子、舉石鎖,從來也沒有真正地教小三把式,每次練功的時候還得唱那種小曲。莜嫻嫂子,你給虎爺說說,別整這些花把勢,教小三些乾貨吧!”

“這個我還真聽我家相公說過。”

張莜嫻並不是在院子裡只坐著,手裡一直忙著攪拌一種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湯醬,這是鳳姨的獨家秘方,專門用來燻烤羊肉用的,羊肉只要加了這種湯醬再架在火上烤,不但能祛除羊肉的羶味,而且顏色金黃,肉質鮮美。

如今鳳姨還在玉芳院做事,只是**也開始允許鳳姨的烤肉賣到其他的酒樓客棧離去,**從裡面抽成,銀子自然不會白拿,鳳姨依然用著玉芳院後院的小園子,**養的那些跟班打手閒暇的時候也要幫著送貨上門,如今烤肉的生意好了不止五成,麗娘每日還是要回去幫忙,後來張莜嫻也跟了過去。

雖說是青樓,可是如今麗娘和張莜嫻都嫁為人婦,兩個女人的男人都不在乎,而且每日又有銀子進賬,殷琥的老孃也就不再多管,實在忙不過來了,偶爾也會從玉芳院的後門進去,幫著做些事情。

眼看著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殷大娘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張莜嫻看著吳三著急的模樣,笑著把手裡的活停了,說道:

“我家相公跟我說過,你的性子太弱了,只有逼急了才會顯露幾分膽氣出來,可是對一個習武的人來說功夫把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胸中的精氣神,只要精神不倒,人就不倒。

還記得第一次唱曲的時候你是什麼模樣嗎?好半天都張不開口,扭扭捏捏還不如一個女人,當時我家相公氣得把你痛打了一頓。

要想發財、要想當官、要想變強……不管心中有什麼樣的理想,若是連在人前大大方方說出來的勇氣都沒有,哪裡會有勇氣去追求。”

張莜嫻讀的書比殷琥還要多,說出來的話自然也是經過了自己的理解,殷琥說這些話的時候可沒有這麼的文雅,當時殷琥直跳腳,被吳三不急不緩的性子氣得就差指著鼻子罵娘了。

吳三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習武,只是跟在殷琥的身邊闖蕩早晚還得經歷刀光劍影,要想活命,沒有幾分本事是不行的。

張莜嫻見吳三似懂非懂的模樣,繼續說道:

“至於為什麼我家相公不教你把式,等他回家了,你自己問他吧!快些起來,若是讓我家相公看見你又偷懶,今日的馬步又得再多蹲上半個時辰了。”

“吳三,虎爺在家嗎?”

清晨的街道少有人走動,羅老頭從春水橋上跑下來的腳步聲遠遠地就能聽到,還沒有進門呼喊的聲音就傳進殷家的院子裡。

張莜嫻迎了上去:

“標爺,我家相公去江邊練功了,您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拜見夫人。”

羅老頭比吳三要講究許多,知道張莜嫻是出身官宦,見面以後也會似模似樣地給張莜嫻行禮,整個富陽縣,恐怕只有羅老頭一人會稱呼張莜嫻和麗娘為“夫人”,而且處處禮儀周到,不敢有絲毫僭越,實在是個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話的老人精。

羅老頭見張莜嫻迎出門來,急忙從殷家的門檻上退了下來,微微彎著腰板回答道:

“回夫人,衙門的費大人請差人請虎爺過去說話,只怕是有公務要交代。夫人,屬下不敢耽擱了,這就到江邊去一趟。”

“這段時間我家相公都在家中養傷,費大人從來沒有派人促過,這次只怕是真有要緊的事情。標爺,讓吳三去吧。”

“吳三毛毛躁躁,屬下怕他不知道輕重緩急,誤了事情,還是自己去吧。”

“年輕人腿腳快些……”

張莜嫻話出口的時候,羅老頭已經火急火燎地走了,只得搖著頭回到院子裡繼續監督吳三練功。

停息了片刻後,殷家的院子又傳出那身嘶力竭的聲音:

“……昂步挺胸大家做棟樑,做好漢……用我百點熱,照出千分光……做個好漢子……熱血熱腸熱……比太陽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