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後的連番暴雨讓長江水位暴漲,富陽縣城南面臨江的堤壩已經快要沒頂。
長江與黃河,中央大地的兩條母親河一南一北,孕育出輝煌燦爛的中華文化,養育了成千上萬的華夏子民,可是母親也有生氣的時候,至古以來兩條江河災難頻發,每次洪災過後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長江和黃河又有不同,黃河從西北黃土高原沖刷下大量的泥沙,沒隔一段時間就會在下游積淤,堵塞河道,基本上每隔一段時間就必定會在某個河段出現或大或小的洪災;而長江河道中泥沙很少,江水清澈,造成洪災的原因主要是氣候的變化,時間是不確定了,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幾十年。
一南一北,黃河靠“疏”,長江靠“防”。
至六月以來,川東遭遇罕見的暴雨襲擊,重慶府及江邊各州縣面臨嚴峻的防洪形勢,費廉已經無暇顧及馮權和十二名長生教教首屍體轉運入京的事情,只是向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呈遞了相關摺子後,就帶著富陽的老百姓投入到了防汛搶險的事務中。
原本小小的知縣是沒有權利直接向三司衙門呈遞摺子,就算輾轉送到了三司衙門的桌案上,也沒有人會把它呈送給部堂官員,可是這件事情實在太大,在朝廷拿出具體的章程以前,費廉、洛天雄和殷琥商量,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因為誰也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打算。
就算三人打定主意將馮權大張旗鼓地運往京城,可是這樣的事情也必須事先讓上面的人知道,這場戲也不能由三個無名小卒來演,主角還得是內閣和龍庭上的陛下,只有這樣才能讓全天下百姓信服。
費廉給三司的摺子只說長生教首領全部伏法,馮權身死的消息通過密報的方式傳遞給了他的父親費宏,洛天雄也只秘密向廠公馬玉做了稟告,如今殷琥等三人都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朝廷的下一步動作。
直到朝廷降旨招此次剿滅長生教眾首領有功的人員進京受封,合州和重慶府的老爺們才知道自己的治下出了這樣的大事。
可是一面是首輔之子,一面是東廠的人,上官們就算想要插手也沒有辦法,只能眼看著天大的功勞被富陽縣給獨佔,除了關起門來咒罵幾句,最後也只能幹瞪著眼睛。
……
嘉靖三年,七月三日,晴。
連續幾天的暴雨終於停歇,天空露出炙熱的炎陽,烤得潮溼的大地升騰起一陣霧氣,讓人渾身潮溼難受。
富陽縣碼頭人山人海,兩艘巨大的江船出現在富陽縣的長江水域上,引來眾多人的圍觀。
船頭招展的旌旗迎風飄揚,上面赫然繡著“錦衣親衛”四個金黃大字。
富陽碼頭很小,容不下這兩艘大船,如果不是最近江水暴漲,這樣的大船想要靠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其中一首大船遊弋在長江江面,只有一艘大船停靠在富陽碼頭,從船上下來數十身穿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的錦衣親軍。
錦衣衛很快控制富陽碼頭,任何人不能靠近,接著站得遠遠的百姓就看見裕豐倉中運出十幾口棺材,有裕豐倉的腳伕挑著放進船艙中。
洛天雄的身份特殊,不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三天前已經秘密啟程前往北京,費廉是地方官員,輕易也不能離開任上,所以跟隨著十三具經過處理的屍體一起進京的只有殷琥一個人。
原本最先發現長生教偽裝的羅標也有資格進京受封,只是羅老頭年時已高,敢把賭注壓在殷琥的身上已經是拼了老命,如論如何也不敢再去北京城裡翻滾,如今立下功勞,朝廷即將賞賜下來的金銀和田地足夠羅家在富陽城中成為衣食無憂的大戶,心中已經滿足。
其實羅老頭也有野心,如果後輩子孫中有一個像樣的人物,羅老頭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他帶在身邊,跟隨殷琥進京掙下前程,可惜羅家後代中都是老實巴交的屯田軍戶,羅老頭也就斷了再拼命的念想,準備安心在家中安享晚年。
碼頭,殷琥和費廉並肩而立。
費廉從懷裡抽出一封信函,交到殷琥的手中,說道:
“殷巡檢,此去京城福禍難料,一切多加小心!這是本官給家父的家書,還請殷巡檢到了京城以後前往家中轉遞。”
“原來費大人是京城人士。行,待我倒了京城,一定前去拜見費老爺,親手把這封信交到他的手中,放心吧!”
整個重慶府知道費廉身份的人不做,殷琥認為費廉交代的事情不過是舉手之勞,當時就手下的信函,看見信封上寫有地址,也就沒有再多問,揣進懷裡貼身放好,說道:
“費大人,放心。我殷老虎雖然是個武夫,可是也知道輕重緩急,京城畢竟比不得富陽這樣的小地方,下官自然會小心謹慎。楊老大肯定比下官先入京,此去有楊老大相伴也不算人生地不熟。”
“殷巡檢,你是個聰明人,在此多餘的話也不多說。升庵公在臨行前曾說,若殷巡檢離開富陽遠行,有一句話讓本官轉告於你。”
“費大人,請說!”
“手握千鈞之力,身以正義為籠,猛虎不可出柙,凡事三思而後行!”
殷琥面目嚴峻,抱拳道:
“殷琥受教,必緊記楊先生教誨,不敢或忘。”
“殷巡檢,馬上就要登船,去跟家中老人和夫人道別吧。”
……
殷琥的老孃,還有麗娘和張莜嫻被遠遠地擋在錦衣衛的守護範圍以外,看到殷琥走來,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離別悲傷,相互攙扶著失聲痛哭起來。
“行啦!昨夜已經哭了一個晚上,今日起來三人的眼睛全都的腫的,怎麼又哭起來了。”
殷琥不善於表達感情,並不代表沒有感情,此時見到三個女人哭哭啼啼,心中難免也會難過,寬慰道:
“娘,兒子這次進京是受封賞,應該高興才對,您不是總盼著能有一座誥命牌坊嗎,說不定兒子要不了幾年就能給你掙下來。
殷大娘已經泣不成聲,哽咽著說道:
“兒啊,那都是娘隨口說說的,你如何還當了真啊!此行不下數千裡,孤身在外讓為娘如何會不擔心,再見之時也不知是多年以後,當真是不捨啊!”
殷大娘從小溺愛殷琥,此時見到獨子就要遠行,已經悲傷得不能說話,只是拉著殷琥的手久久不願放開。
殷琥看著麗娘和張莜嫻,在兩個女人的腦袋上揉了一下,叮囑道:
“好好收著咱們的家,為夫若是回不來富陽,安頓以後也會想辦法把你們和娘接到身邊,莫要讓我擔心!”
“虎子,你放心吧!”
麗娘很堅強,或者說她早已經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
富陽太小,是容不下真正猛虎的,殷琥早晚會走出去的,作為殷琥的女人只需要默默守在他的身後就好了,麗孃的眼中也有淚水轉動,可是強忍著沒有讓它們落下來:
“家裡的事情不要擔心,有我和妹妹在,只是你一個人在外,一切要小心,莫要像在家這般妄為了……好生地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