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會館佔地極大,在北京城中能夠擁有如此大地面大興土木,已經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想來朝中的四川籍官員出力也是不少。
來到京城的人裡當然不是個個都像殷琥一般身上沒有多餘的銀錢,其中也不乏捨得花銀子的主兒,這些人到了京城以後也會選擇在四川會館留宿。
一來安全、二來周圍都是鄉音,在遠離家鄉的地方聽著親切,最重要的是吃得順口。
會館臨街的川菜酒樓是北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食肆,每天前來花銀子的客人絡繹不絕,四川人口味重,其他地方的菜餚偶爾吃上一兩頓還行,頓頓都吃就有點讓人難以忍受了,這裡近水樓臺。
懷裡揣著銀子的人自然不會過來蹭免費的房間住,這樣做實在太丟臉面。
因此四川會館裡不但有免費提供給遠行同鄉留宿的房間,也有各種檔次不等需要付銀子房間。
會館裡的夥計都是常年在會館幫傭的川人,客人進來以後只要不主動拿銀子出來,也不會故意去問客人要不要住好一點的房間,這樣的話說出來只會去讓人覺得難堪,只是問了殷琥需要在京城逗留多久,也就不再說其他的話。
殷琥不懂其中的規矩,不過也不是愣頭青,見夥計沒有提付錢的事,自己也不會傻傻地開口問是不是需要支付銀錢,在前面酒樓的櫃檯登記以後就被夥計領著往酒樓後面連片的大小樓閣走去。
這個時候會館裡的客人很多都已經熄燈歇息,夥計拎著手中的燈籠照著迴廊間的路,殷琥看不到周圍的景緻。
夥計走在前面,說道:
“殷巡檢,今年不是大比的年份,沒有了趕考的讀書人,咱們會館也清靜了不少。您的屋裡也沒有別的什麼人,就只有一個去年落了榜的舉人老爺還住著,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有人陪著說話,當然更好。”
殷琥是練武的人,就算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也能夠閉眼睡覺,如今不用露宿街頭已經是很好了,當然不會介意房間是不是一個人獨住。
夥計把殷琥領到房間外就匆匆地走了。
房間依然亮著燈,殷琥推開門走了進去,見到這是一件寬敞的大房,中間擺著幾張桌案,靠牆的三面都是連著的大通鋪,如今正是盛夏,一張草蓆一件衣衫就足夠了,也不需要準備被褥,可以想象等到大比之年,四川各處的考生匯聚到這裡是如何一番熱鬧的場景。
只怕到時候碩大的會館也安置不下人數眾多的考生。
不過現在房間裡只有一個青衫的文人,端坐在桌案邊的油燈前,口中唸唸有詞,拿著一本書搖頭晃腦地看著,見到殷琥請來,瞪著睜不開的小眼睛打量了殷琥一眼,冷傲地說道:
“你不是讀書人吧?”
“在下也讀了些書,不過跟閣下比起來,自然算不上讀書人。”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在下只是一個尋常的人,聽說京城繁華,過來開開眼界。同在一個屋簷留宿,在下與閣下也算是有緣,在下殷琥,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哼!販夫走卒而已,問那麼多做什麼!”
殷琥說這樣的話原本是客氣,沒想要那小眼睛的書生不陰不陽地冷哼一句,起身把桌案上的油燈拿了起來,抱著書上了牆邊的通鋪,把油燈放到牆角里,自己面對著牆壁用身體擋著油燈昏暗的燈光,冷漠地說道:
“會館中只提供床鋪,其他的東西都得自己掏銀子購置,我不佔你的便宜,你也莫要沾我的光,你我沒有什麼交情,莫要想著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好處。這油燈裡的燈油是我花銀錢買來的,若是想要照亮,你得掏些銀錢出來,就當是你我合夥買的。”
小眼睛書生也不管殷琥答應還是不答應,冷冰冰地吐了一口話後就不再搭理殷琥,揹著身又搖頭晃腦地念起書來。
“讀書讀得傻了!”
殷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愣了片刻後也懶得跟他廢話,找了一個距離此人最遠的床位睡下,心裡盤算著明天起來該幹些什麼,是去找營生賺銀子,還是找洛天雄商量下一步的打算,懷裡還放著一封費廉轉託的家書,也得抽個時間去費家拜訪一趟,讓他們知道費廉已經安全抵達富陽上任。
……
清晨溫暖的陽光照射到殷琥的臉上,殷琥驟然睜開眼睛,雙眼沒有一絲的倦意。
殷琥已經在四川會館住了兩天,每天都要睡到日出以後才會起來。
京城距離川東幾千裡,每天日出日落的時辰跟家鄉都不一樣。
殷琥依然保持著家中日出前準時醒來的作息習慣,可是家鄉的日出前,到了這個地方日頭都已經照進房間了,越是嚴以律己的人,一旦養成了習慣就很難更改,除非殷琥能夠在北京城生活一段較長的時間,否者一時半會很難糾正養成了十幾年的習慣。
殷琥起身的時候,同屋的那個刻薄書生已經離開。
這兩天殷琥和書生一句話也沒有說,殷琥起床的時候書生早就出門,殷琥回屋的時候,書生又抱著他的油燈搖頭晃腦地坐在角落裡看書。
為了防著殷琥“沾光”,甚至在通鋪的角落裡拉起了一張簾子,把自己的小天地捂得嚴嚴實實,也不怕在如此炎熱的天氣裡悶出毛病來。
書生是四川會館的名人,店裡的夥計都認識他,一連考了三次,每次都名落松山。
去年進京趕考,又落榜了。這次進京乾脆就不走了,整日白天外出“訪友”,夜晚回屋讀書,還方設法地跟住在會館的四川籍官員結交,看那架勢是一門心思想要當官的,在別人的言語裡都說這人的腦子有點毛病。
殷琥不管書生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只不過是住在一個屋,如今倒也像是單獨了房間一樣,落得清靜。
殷琥從房間裡出來,手裡拿著包裹嚴實的歸刀,想要再上街去做些事,賺點銀錢回來過日子,洛天雄還沒有出現,三司和錦衣衛哪裡也沒有消息傳來,自己的功勞還是鏡花水月,看得到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落到自己的身上。
殷琥不能等到真沒錢吃飯了才想辦法。
穿過曲折的迴廊走到臨街的酒樓大堂,殷琥看見那刻薄書生站在一個年輕官員的身邊,殷勤地說著話,那模樣跟這幾天在殷琥面前表現出來的尖酸刻薄簡直是辯若兩人,若不是殷琥親眼看見,還以為兩個不是同一個人。
果真是人上一百,形形**。
殷琥看到了書生和年輕的官員,那兩個坐在大堂門口的人自然也看到了正要出門的殷琥,年輕的官員聽到身邊書生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問道:
“你認識此人?”
書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把面前冒著熱氣的點心放到年輕官員的面前,獻媚道:
“段大人,學生聽說大人愛吃點心,這是學生今日剛開市那會兒去福建裕祥糕點鋪守著買來的第一爐,您趁熱吃,涼了味兒可就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