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日頭當空的午後,富陽縣城暫時地冷清了下來,仙來居茶館裡三三兩兩地坐著無事的閒人,一口清茶可以打發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

店裡的小二趴在櫃檯上,無精打采地盯著大門。

掌櫃的已經回到了後院,此時只怕已經摟著他那個豐滿的小姨婆午睡,店小二沒有了管束,也想抽空休息片刻,對茶客們每天相同的話茬已經提不起絲毫的興趣。

富陽縣本就不大,是一個只有兩千餘戶的中縣,誰家的小娘子動了春心偷會漢子,保管第二天全縣的老少爺們都會知道。

“你們可聽說了?城北頭的青衣巷昨兒晚上出事了!”

茶客們今天似乎有了新的話茬。

“哦?”

有人接了話:

“那裡的院子可不少呢,到底是哪家出事了?”

“您潤潤嗓兒,快給大傢伙說說。”

“咳咳。”

挑起話茬的茶客拿起蓋碗,輕輕地抹開茶杯裡漂浮的茶葉杆子,對於能夠成功地吸引別人的注意,不免有些得意:

“我聽隔壁打更的吳三說,昨兒過了三更天,剛走到青衣巷口……”

“這吳三的膽子本就不大。”

有認識吳三的茶客忍不住地插嘴。

“吳三平日裡打更的時候都是走的大道,黑咕隆咚的小巷是從來不進的,原本站在青衣巷口打了三更天的梆子,扯著喉嚨喊兩嗓子就算交了差事……”

又有茶客插話,說道:

“慫貨!俺說咋許久都沒有聽見街面上有人打更呢,吳三可比他老爹慫多了。”

“對、對!這吳三俺是知道的,怕是隻有十五六歲吧。

他爹早春的時候讓謝員外家的大將軍咬了,你們是沒瞧見呢,那腿肚子上的肉被生生地撕了下來,讓那畜生給生吞了!

真是造孽喲,衙門裡管著事的陳書吏是個好人,幫著在衙門裡說了話,才讓他兒子吳三頂了這份差事。要不就落到殷家那二愣子身上了,整整七百文的工錢呢!

誰不眼紅,你們說說誰能不眼紅?”

“那要說這吳三也是個可憐的人。”

“可不是嘛,六歲就沒了娘。”

“哎!”

“吳三他娘可是妙人兒,可惜命不好跟了那吳老頭。你看看這美人的身子可是那麼好消受的嗎,報應來了不是?”

“那婆姨的小名是叫花兒吧?”

“……”

把時間耗在茶樓裡的閒漢們別的本事沒有,這扯閒話的功夫倒是深厚。

三言兩語就從青衣巷的事情上扯到了吳三那個死了十好幾年的老孃身上。

店小二把頭埋在臂彎,趴在櫃檯上的身子微微地抽動了兩下,悶在罐子裡一樣地低聲笑了起來。沒有讓茶客們聽見,萬一讓這些把臉皮看得重要的閒漢知道被人嘲笑了,少不得又得捱上一頓臭罵。

“咳咳!”

之前成功引起茶客關注的那人很是不滿意話題被帶偏了,手指輕輕地敲打桌面,故意地乾咳兩聲。

待周圍的高談闊論聲安靜下來,才接著說道:

“話說那吳三站在青衣巷口壯著膽子喉了兩嗓子以後撒丫子準備要走,就聽見身後傳來貓兒走路樣兒的聲音……”

說話的人停住了話頭,故意勾住聽眾的胃口:

“原本吳三也沒有在意。大傢伙自己想想看,這貓兒平時走路都是惦著腳尖的,聲音能大嗎?不過這腳步聲是衝著吳三去的,就算再輕巧,走到了身後也會有察覺吧!吳三猛地回頭……”

茶客又賣了一個關子:

“你們猜怎麼著?吳三回過頭去什麼都沒有看見!吳三原本以為是自己嚇自己轉身欲走,結果後腦上一痛就倒在了地上。一直到五更天時才被巡城的巡檢房弟兄給發現,送到巡檢房好一頓折騰才醒了過來。衙門裡問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你們說說,這事怪還是不怪?”

“是不是遇上賊人?”

“縣丞老爺今兒一大早就趕到青衣巷,但是卻沒人報官家裡進了強人,吳三也只是捱了一悶棍……事情就不好辦了,畢竟是在三更天呢,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有什麼勾當。”

“那王二郎能不大清早巴巴地趕去嗎!宏盛當鋪不就在青衣巷邊上嗎,會不會是衝著王家去的?那王家仗著家裡人當了縣丞老爺,這些年可沒少掙黑心錢,招惦記著呢!整整好準備下手的時候讓更聲給驚了水兒,失手了才記恨上吳三的吧。”

“吳三不是只聽到了腳步聲,沒有瞧見什麼人嗎?這事透著玄乎,怕是沒這麼簡單呢。”

“哎呀!”茶客們談得興起,似乎有人想起了什麼,拍著大腿咋咋呼呼地說道:

“還真別說,馬捕頭一大早就帶人出城了。我在城門口正正地撞見,原本想著能嘮兩句……你們是沒瞧見馬捕頭的臉色兒,嚇人!”

“王家怕是真有事了,沒準讓王二郎給壓下了,自己個兒正暗中著緊地查呢。”

“這些個高來高去的強人也是好惹的?別說他王二郎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八品縣丞,就是州里、省裡的大衙門那也是來去自如的。破財才能消災,這個道理難道都不懂,還查個什麼!”

“三更天可陰著呢,可別是遇到……”有茶客話剛說了半截就心有餘悸地閉上嘴。

鬼神莫出口,出口必惹禍。

神神叨叨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講,免得禍從口出。

“那李家寡婦又勾搭上馬二狗了!”

“哈哈。”

“今兒不正好是馬二狗和田老耿倆人值守城門嗎,兩綠頭王八正好大眼瞪小眼了。”

“那可有好戲瞧呢。”

“要再加上個李寡婦才更熱鬧呢!”

茶客們永遠不缺的就是話茬子,什麼話該說什麼話又不該說,什麼事情說到什麼時候為止,這裡面都是有講究的。

刨根問底就落了下成,不但會讓人覺得打聽的人目的不正,反而會被這些閒漢看不上眼。

在茶樓裡,客人第一次進門往茶桌邊一坐,剛開口說話店裡的小二就能知道這人是不是常進樓子消費的老茶客。這個時候店小二看客沏茶的功夫就顯露出來了,休息解乏的客人茶水是做不得假的,多少文錢喝什麼樣的茶得老老實實地地按規矩來。不過這些閒漢就不一樣了,在茶樓子裡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把茶水喝成白水樣才走,給他們再好的茶沫也是糟踐東西,沏的茶往往都是些劣等貨色。

“各位爺,小的來添水了。”店小二拎著銅壺挨桌地添茶加水。

看到店小二,有茶客打趣地問道:

“何家大郎,你那表哥現在鬧騰得可不多了,安份不少。”

“三爺說笑了。”店小二陪著笑臉,說道:

“我那虎子哥本來就不是憨傻的瘋人,平日裡不過是閒得慌了才會做出些荒唐事情出來。前陣子大娘給他張羅了門親事,沒準現在正忙著當新郎官呢。”

店小二原本好心地為自己表哥的行為辯解,接過反被茶客抓住了話柄,調笑道:

“對,何家大郎的話沒錯,那殷老虎可不就是閒的嘛。吃了睡,睡醒了得空就去偷看小媳婦的身子,要不就往窯子裡鑽,去摘姐兒們掛在窗戶上的小衣。”

“哈哈。咱們富陽縣的殷愣子名號已經傳到重慶府去了,前陣子我去了趟重慶,常在香茗軒裡坐的馬老爺還向我打聽,說這殷愣子是不是真傻了,好好的怎麼能做出那麼些荒唐事兒出來。”

店小二聽見茶客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敗壞自家表哥的名聲,氣不過:

“虎子哥才不傻呢!‘走自己的路讓別人騎馬去吧’,這樣的話你們可能說得出來!知道是什麼意思嗎?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用去管別人的看法!傻了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那店小二一本正經地解釋,不管茶客們能不能聽懂,那搖頭晃腦的模樣倒是把眾人給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