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斤燒酒、一斤醬肉、一碗大骨頭棒子、還有一盆肉湯,如果是在平時,剛剛夠填飽殷琥的肚子。
可是現在這些擺在面前的桌子上放了滿滿的一桌子,殷琥秀氣地捏著兩根筷子夾了幾下,放不開腮幫子胡吃海塞,細嚼慢嚥地吃著又覺得沒有滋味,乾脆把筷子一丟,抱著官刀跟坐在對面的張莜嫻大眼瞪小眼。
你不開口,我也不說話,看誰耗得過誰!
殷琥不是不說話,而是他確實不知道應該跟這個女人說什麼。
賠罪?
這婚還沒退呢,算起來她還是自己沒過門的媳婦,賠哪門子罪去!
殷琥不是沒見過女人,跟麗娘在一起的時候也沒少膩膩歪歪,偶爾也會跟街面上丟丟瞧自己的女人口花花幾句,說殷琥是在街面上廝混的地痞無賴,就他做的那些事情一點也不冤枉。
這樣的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老實得連飯的不會吃了!
可是現在殷琥被張莜嫻的兩隻眼睛盯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好像在這個女人身邊就應該收起那些粗魯的舉止,說話都得小心翼翼地,害怕說得大聲了把這麼一個小娘子給嚇著。
殷琥打心眼裡偷偷地想著:
“還是跟麗娘在一起舒坦!”
殷琥承認面前的女人是他這輩子見過模樣最漂亮的女人,比麗娘還要漂亮幾分,可是在殷琥的心目中麗娘那樣身板的女人才是他喜歡的類型,大腚子、大胸脯、***,說話做事都帶著勁兒,不像這個女人文文弱弱的,雖然個子不矮,可是身子上確實沒有多少肉,一陣風都要吹倒的樣子。
用書本上的話說就是“窈窕淑女”。
張莜嫻並不是裝作優雅,生活在江南水鄉的女孩,特別又是官宦子弟,從小就受到很好的教育,不但知書達理,而且一言一行也優雅端莊,殷琥的言行舉止與周圍格格不入,張莜嫻如此的做派在大明西南的重慶地界又何嘗不是特立獨行。
不然李月如由如何會那麼的記恨她,沒有受到文化的薰陶,李月如學著張莜嫻的樣子,也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徒讓人笑話。
四川分東西,川西為古蜀國,川東為古巴國,合稱巴蜀。
可是古巴和古蜀不論是語言還是生活習慣都有天壤之別,只是後來秦統一天下,兩個相鄰的族群才慢慢開始融合交流,可是如今棲息在川東和川西的人依然有區別。
川西成都平原土地肥沃,歷朝歷代都是皇朝基業的大後方,自古就有“天府”之稱,蜀人生活富足,文風昌盛,走出了無數文人墨客,遠的不說,剛剛致仕還鄉的內閣首輔楊廷和,就是川西新都人士。
川西文風之盛,足以與江南相提媲美。
川東巴人則恰恰相反,巴人棲息的地界崇山峻嶺,地勢險惡,一分田一分地都是在山間的縫隙中扣出來的,至古就形成了與天鬥、與地鬥、與人斗的彪悍性格,巴人崇尚武力,爭強鬥狠的性格已經融進了血脈裡。
重慶城在太祖、成祖擴建之時就是按照要塞修建,扼守在長江中上游兩江分流之處,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朝天城門上蒼勁有力的“古渝雄關”彰顯了這座軍事要塞的顯赫地位。
大明立國百五十餘年,京城開科舉取士幾十次,整個重慶府所有州縣加在一起,每次平均也就能考上三四個進士,這樣的成績只比一些邊地稍微好一點而已,狀元、探花、榜眼這樣的一甲進士到現在也沒有出一個。
張莜嫻這樣的女子在江南或者成都都不足為奇,可是在重慶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多見。
張莜嫻把殷琥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與殷琥一心想要退婚不同,在張莜嫻的眼中,殷琥已經是她即將過門的夫君,眼中不時地流露出異樣的目光,見殷琥放下筷子不在吃桌上的酒肉,柔柔地問道:
“殷公子,是不是小女子坐在這裡讓你不能安心用餐?”
“沒錯!”
殷琥愣愣地點頭,他說的這是大實話,別說殷琥不能安心喝酒吃肉,就是整個客棧大堂裡的客人也沒有幾個是在專心吃東西的,如果不是害怕殷琥手裡的官刀,只怕已經有登徒子找上來了。
殷琥只是在入城以後隨便找了一家沒有客滿的客棧,算不上什麼有檔次的地方,住的也都是些行腳商人,或者跑江湖耍把式的下九流,這樣的地方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實在不是張莜嫻這樣的大家閨秀該來的地方。
殷琥彆扭地撐了幾下身子,想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說道:
“那誰,你也別叫我公子,長這麼大還沒什麼人叫我公子呢,你就要我殷琥,或者殷老虎也行。你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還是叫你表字吧,小女子名莜嫻。”
張莜嫻在介紹自己的時候站起來徐徐地向殷琥曲膝行禮,弄得殷琥把官刀擺在桌上,抱拳也不是彎腰也不行,最後撇著嘴坐下來聽張莜嫻說道:
“玉虎此次前來李家可是為了退婚之事?”
殷琥已經都找上她家的門了,自然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點著頭答應道:
“對,我這次前來重慶府,就是為了和你的婚事。說起來此事自然是我家不對,我那老孃沒有跟我商量就上你家提親,要不然也不會弄出這麼些事情出來。李家大富大貴,我們家只是富陽的小戶,你去了沒有大宅子,身邊也沒有下人伺候,實在太委屈,所以……”
“小女子漂亮嗎?”
“呃!”
張莜嫻沒有聽殷琥關於退婚的理由,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殷琥弄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意思,愣愣地回答道:
“漂亮,很漂亮!”
“那你捨得失去如此漂亮的娘子嗎?”
“捨得!”
“呵呵!”
張莜嫻非但沒有因為殷琥的回答而生氣,反而被殷琥慎重其事的模樣給逗樂了,捂著嘴輕笑道:
“你卻是老實!既然能如此直接地承認想要退婚,為什麼不能如實地說出退婚的理由呢?今日在李家鬧得那麼熱鬧,看見的人可當真不少,若只是因為門第差距就不敢娶妻的男人,又怎麼敢走進李家的大門直言退婚,你說對嗎?”
不是殷琥不會撒謊,實在是張莜嫻太精明瞭!
殷琥直視著張莜嫻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種被這個女人看透的感覺。
麗娘是勤勞賢惠的女人,能夠默默地站在殷琥的身後,不計回報地付出,在殷琥的身邊眼中除了愛意,只有“你真厲害”的崇拜眼神;張莜嫻雖然看似柔弱,心中卻自有城府,殷琥無法猜透這個女人在想什麼,下一步又會做什麼。
這也許就是殷琥在張莜嫻面前感覺很不自然的原因吧,很少有人讓殷琥感覺無法把控。
張莜嫻也許是唯一一個讓殷琥不知所措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