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虎卫》 鱼羊果

長江樓客棧的大堂一面臨江,樓房懸空在陡峭的江岸上,八根混圓大柱插入江灘亂石之中,支撐著這座高三層的吊腳木樓。

這棟與玉芳院並排而立的客棧不僅僅是富陽縣最好的客棧,也是方圓三十里最大的酒樓。

能包下如此規模的客棧,再看守候在門外的護衛,這些從江舟上下來的人身份不凡。

殷琥不是愚笨的莽夫,張莜嫻更不是整日守在家中,沒有見過世面的女子,特別是從客棧中走出的錦衣衛校尉,殷琥和張莜嫻相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小心”之意。

客棧大堂正對著大街,雖然楊慎和費廉坐在靠窗的位置,但是還是把門外發生的事情看在眼中。

等到殷琥和張莜嫻被錦衣衛校尉帶到桌邊,費廉負手站了起來,說道:

“兩位新人可是揹著家人逃婚?在下雖然能幫你擋住外面的人一時,可是擋不住一世,有什麼事情還是回家好好跟家人商量,不然也可以去衙門,請官府的老爺做主嘛。”

費廉也把殷琥和張莜嫻當成了逃婚的新人,見到外面越聚越多的人,好心把兩人放進來暫時躲避片刻,因此見面以後才會好言相勸,畢竟這裡沒有退路,除非殷琥和張莜嫻動了殉情的心思,否者最後還是會被守候在門外的人“捉”回去,名不舉官不辦,特別是這樣的家事,就算費廉是新任的富陽知縣,也不好隨意過問。

只有楊慎看著殷琥和張莜嫻所有所思。

殷琥面對眾多護衛不卑不亢,眼中甚至透著輕蔑之意,站在費廉的面前也沒有變現出怯意;張莜嫻雖然垂首站立在殷琥的身側半步,但是也端莊得體,臉面上沒有流露出被人追趕的驚慌之象。

殷琥上前半步,雖然楊慎的身上帶著枷鎖,可是卻是此時長江樓客棧大堂唯一坐著的兩個人之一,而且站來說說話的費廉也隱隱以楊慎為主,掃眼就看清了大堂中的形勢,向楊慎和費廉抱拳行禮道:

“打擾了,在下是富陽縣裕豐倉巡檢司巡檢,在下和拙荊今日正要拜堂成親,並不是逃婚之人,請兩位貴人莫要誤會,在下冒昧前來是為了尋人。”

“喔!”

此時不但費廉對殷琥和張莜嫻起了興趣,就連面目淡然的楊慎也被這對新人的來因有了興趣,出言問道:

“還是為此縣的官員,當真是失敬。只是兩位伉儷放下拜堂成親的大事不做,雙雙地尋到這裡,到底是想尋哪位重要的人,又有何等重要的事情啊?”

“實不相瞞,在下和拙荊在長江上行船時,從後面過來一艘舟船,船上的是誦讀出一首《臨江仙》,在下和拙荊對做出這首詞的大賢很是仰慕。不知那舟船上的人可是兩位貴人,能否告知在下這首詞是何人所做?”

“大賢不敢當,這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正是在下的拙作。”

楊慎見殷琥和張莜嫻放下成親的大事不辦,也要趕來追問《臨江仙》的出處,先不論殷琥和張莜嫻的身份是否低微,只這份推崇之心就足以讓楊慎受用,更何況至被當今聖上降罪以來,楊大才子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久違的尊敬。

此時也不再託大,讓身邊伺候的僕人把自己從鋪著軟榻的凳子上站起來,雙手套著鎖鏈不能抱拳,只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說道:

“我乃楊慎,不是兩位伉儷有何指教?”

“就是貴人啊,失敬!在下……”

殷琥沒有想到做出《臨江仙》的就是面前這個帶枷的白麵文士,略微吃驚地楞了片刻,就想要問明這楊慎實在何年何月何地做出這首《臨江仙》,可是卻被身邊驚得渾身顫抖的張莜嫻緊緊地拽著衣角,示意殷琥不要再胡言亂語。

殷琥好武,就算熟讀家中書房裡的四書五經,可是大多數時候也是被自己望子成龍的老爹給逼的,對當今的文壇並不瞭解,也不關心,即便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一時半會也沒有想起來面前的文士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可是張莜嫻不同,官宦子女,早年又成長在文風昌盛的江南,不論是官場還是文壇,對名滿天下的大才子楊升庵都知之甚詳,此時見到心中推崇的文壇大豪,當真有點激動得難以自己。

楊慎,字升庵,三朝元老,正德、嘉靖兩任首輔大臣楊廷和之子,正兒八經的最頂級官宦衙內。

可是這位楊大才子與那些紈絝子弟不同,如果說殷琥憑藉腦子裡不時冒出來的東西冒充了幾年神童,那麼這位楊大才子就是真正的文曲星君。

楊慎幼年極為聰慧,十二歲,寫成《古戰場文》,進京後,寫《黃葉詩》,為當時的文壇大豪,首輔李東陽所讚賞,讓他在自己門下學習。正德六年,二十三四歲即奪殿試一甲第一名,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

楊慎奪狀元之時,他的父親已經位極人臣,被正德皇帝以吏部尚書銜升任首輔,同時又是前首輔李東陽的弟子,這樣的身份當真可說是尊崇至極,歷朝歷代如此身份的人被評定為狀元都會引起不小的質疑,可是這位楊升庵不論是朝堂還是文壇,都得到一致認同,甚至開考之前就無人敢說自己能跟楊慎爭狀元。

這位楊衙內名聲之盛,被譽為大明朝繼編著了《永樂大典》的解縉之後,第二大才子,後來又立說反駁當世盛行的王陽明心學,著書批駁前朝朱熹理學,開始建立自己的思想,儼然形成開宗立派的文壇宗師之勢。

無論身份還是文壇成就,都穩壓當年的江南第一大才子唐伯虎,與寄情山水的桃花庵主相比,楊慎雖只近不惑之年,成就在當世文壇已然無人能比。貶王陽明,壓唐伯虎,駁朱熹……楊衙內算是把整個江南的文壇都得罪了,是讓整個江南文人們既愛又恨的人物。

不論楊慎學術觀點有何不同,只以此人的學識來說,已經足以讓天下文人心服,可想《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傳頌開以後,必會是一片文人們捶胸頓首,扼腕嘆息一代才子被髮配充軍的場景。

當張莜嫻聽說面前的人真是風華絕代的楊升庵,如何能不激動難耐,如何會不欣喜若狂!

張莜嫻拉著殷琥的衣袖,偷偷地告訴殷琥,面前的人雖然帶著枷鎖,但是確實是一個讓人高山仰止的人物,更是暗暗地告誡殷琥,言行不能有太過失禮的地方。

楊慎和費廉把張莜嫻的小動作都看在眼中,楊慎如今已是帶罪之身,而且此時更是在發配的路上,不會在乎繁文縟節,笑著說道:

“既然在此相遇就是緣分,兩位有何事但說無妨。”

“楊大人……楊先生……楊……”

殷琥原本在楊慎的面前並不拘謹,結果被身邊的張莜嫻連拉帶拽地,弄得最後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楊慎,賭氣地甩開張莜嫻拽著自己衣袖的手,抱拳說道:

“楊先生,在下只是想請教,這首《臨江仙》是在何時何地做作?”